时间的流失快要使得他模糊了最初的记忆,千百年,他仍在世上孤独行走。
在过去某段不知名的岁月里,罗罗诺亚索隆曾和某个男人以永生为码做了一场豪赌,那时的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怀着大无畏的心态笑着应下了这场对他来说无关痛痒的博弈。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永生带给了他可以无限挥霍的时间,他一度沉浸在这赢来的时光里无法自拔,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成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剑豪,领主,勇士,公爵,这些对他来说近乎奢望的地位最后都成了他身上标签,罗罗诺亚在这些权利和名誉中快要忘乎所以。
纸醉金迷的生活渐渐吞噬了他,就在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后,某个即将入睡的夜晚,他却在梳妆台的镜子中看见了同寝的女人脸上多了些许细纹。
印象当中,这个女人仿佛刚来到他身边不久,他犹记得那时还是个小女孩的她脸上神采飞扬,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少女的羞涩和欢喜。何时,她的脸上却也染上了疲惫和老态?
透过澄光的铜镜,他又看见了自己那一成不变的面容,没有多余的神态和目光,他一如年少模样。是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地位,或是拥有了什么成为了什么,得到变化和满足的只有他的心,这副身体已经永远停留在了男人宣布他获得永生的那一天。
多么可笑。
他无端想起了那个年轻的黑发男人化成星星点点消失在他眼前时的模样,男人注视了他很久,那双含着泪的眼睛里有索隆读不懂的深沉。他带着温柔的笑容附在索隆耳旁轻声说
“我的爱人,你将永世与我同罪。”
也许是突然顿悟了自己不过是个被时间抛弃的小丑,在挥霍了无限的岁月后索隆从这种肆意生活中幡然醒悟,他试图寻求一些方法来消除这种加在他身上的永生诅咒,但他收获的大都是对他敬畏而又恐慌的目光。他后知后觉,自己这副从未改变过的身体大概早已在别人眼里成了怪物,勇士也好,公爵也罢,他不过是被偷走了时间的可悲者。
索隆终究想通了所谓永生不过是一场没有时间限制的孤独之罪,包容瞬息万变生死轮回的人世容不下他这种异类。
风车镇有一个当地很出名的传说,老一辈人口口相传延续至今,三岁小孩儿都能咿呀着讲个大概:
在很久很久以前,小镇都还没形成起来的时候,东海岸森林里来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巫师,他长着长长的獠牙,猩红的眼睛,巨大的兜帽下满是恶魔才会有的绿色毛发,他每走一步都会地动山摇,一不高兴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来往的路人吃掉。他住的屋子里漆黑瘆人,屋外放着的巨大坩埚里常常装满了动物的尸体,在紫色的火焰蒸煮下冒出带着恶臭的气泡。
小镇上的大人们经常会拿这个巫师来编故事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儿,渐渐的,在一辈又一辈的人心里,东岸森林真的就住了一只面目可憎的邪恶巫师。
可被人绑架到这里的艾斯并不知晓这个陌生环境的一切。他仍在奋力挣扎着手上的绳索,脚腕上的草绳已经被他磨断了,只要再继续弄断手上这碍事的东西,他就可以跳下马车从人贩子手中逃走。
他一定要回去!还有人在等着他!
拉过煤炭的破旧马车到处都是黑色的煤灰,人贩子在车厢内铺了一点干草,勉强作为艾斯的容纳之地。脚腕磨破的地方粘上了煤灰,不用想都知道情况很糟糕,艾斯疼得直抽气,但他不敢多发出声音,手上的绳索就差两圈便能挣脱,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来前面的人查看。
外面约莫着下了雨,艾斯听见了雨点打在马车顶棚的上的声音。不知道那个人贩子走的什么路,地面崎岖不平,车身一直在颠簸,大概是马儿跑累了,又遇到这种鬼天气,人贩子气的狠狠甩了马儿一鞭子,引起一阵嘶鸣。
艾斯匍匐前进着,最后一圈绳索已经被他用牙咬断,虽然代价是让自己的牙齿流血,但比起能逃离这里,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
但显然事情没能因此发生好转,马车突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艾斯一个没稳住滚倒在地,头狠狠撞在车厢壁上,突如其来的撞击让艾斯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额头,却摸到了一片粘腻的液体。
前方传来人贩恐慌的惊呼和马不安的嘶吼,艾斯忍着头上的巨痛勉强站起来,马车没有继续前行但仍在颠簸,他跌跌撞撞的移步到车厢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不寻常的声音。
人贩子惊慌失措的拉住受惊的马儿,缰绳疯狂摆动着,他用皮鞭狠狠抽向空中,试图用空气爆破的声音来震慑住眼前的狼群。他万万没想到为了抄近路穿过森林会遇见狼,早知道会碰见这么个大麻烦,当初就是死也不会接下卢克扔给他的这个孩子,本以为这小孩能卖些钱还上之前的高利贷,这下好了,连命都快要交代在这儿了。
皮鞭的挥舞让狼群不敢上前只能呲牙咧嘴的发出低吼,人贩子扯住缰绳想要稳住那匹马却不曾想手里的皮鞭一不小心打到了马背上,本就因受到狼群的包围让马儿惊慌,突如其来的鞭打让它彻底发疯。马儿狂乱的扬起前蹄,嘶鸣着不顾一切的往前冲,狭窄的道路上坑坑洼洼碎石遍布,马车抖得快要散架。
人贩子疯狂的抽打马背,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马儿奔跑着钻进了灌木丛,跟在后面的马车一个急转没能转过来结果“咔嚓”一声毁了左侧的车轮,连接马儿的套绳也被扯断。前面拉着缰绳的人贩子被甩了出去,连最后的惊呼都没能喊完就摔倒在地,几只狼迅速凑了上去,不顾那人疯狂的叫喊踢打直接张嘴撕咬,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它们的皮毛,冒着热气的肉块被一口吞下肚。
艾斯捂着嘴死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两天前,一伙强盗趁着天黑洗劫了艾斯所在的村庄,那时他还在梦中熟睡,直到母亲惊慌失措的跑进卧室摇醒他,这才发觉整个村子火光连天,到处都充斥着哭喊和叫骂。
九岁的小孩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不敢想象和平美好的家园会被毁成这个样子,母亲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拉着还在愣神的艾斯就跑出了门,可惜母子二人没跑多远就被几个强盗发现并包围住了他们,艾斯挺身而出要保护母亲,却被其中两个人制服,他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保护他而被领头的强盗扼住咽喉,用仅剩的力气不停喊着“艾斯!快逃!”愤怒和焦急占据了他的内心,然而在他发出怒吼之前自己就被人从背后袭击,晕了过去。
从那晚过去已经两天,他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一个漆黑破旧的马车里,他奋力的踢打车厢,却引来车夫的打骂,他这才知道,那个带人洗劫了村庄的强盗头领和眼前的这个人贩子是一伙的,自己早已被这个人贩子带着走了很远。
他要回去见到母亲,就必须要从人贩手中逃脱,他要活着,就必须杀了这群狼!
人贩子的尸体已经被啃的残缺不堪,但这显然没能喂饱这群饿狼,其中体格较小的一只闻见了新鲜的血液味道,它从马车前面绕道背后,赫然看见车厢后面还站着一个人影。泛着绿光的眸子里满是贪婪,挂着涎水的嘴角兴奋的动了动,这头狼猛的一跃跳上了车厢,预备着一口咬断那个孩子的脖颈。然而等他跳上去还没转身,那孩子就用一根绳索从背后死死勒住了它的脖子,它想挣扎逃脱,却被死死压在地上,迎接它的是一阵暴风雨般的猛踢猛打。
脚底下的狼终于呜咽着断了气,艾斯累的靠在车厢旁气喘吁吁。天色渐晚,而雨却越下越大,浓厚的雾气遮盖了这片古老的森林,一切都看起来阴森可怖。
一片阴冷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昏黄的光,它随着某人逐渐走近的步伐晃晃悠悠的摇摆着,直到在马车的不远处才停下了脚步。来人手里还牵着马的缰绳,身后正是刚才陷入癫狂的马。然而它现在却温顺至极,丝毫没有刚才的狂乱。一人一马平静地站在在雨幕里,注视着前面发生的一切。
刚才的打斗惊动了还在马车前面分食的狼群,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一个个小跑过来,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喘着粗气的小小身影以及躺在车厢木板上一动不动的同伴。
对失去同伴的哀痛大过了对新鲜血肉的渴望,狼群愤怒的低声嘶吼,一个个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杀害了同伴的少年。
也许是刚杀了一头狼,艾斯虽然手都在抖但是心中却毫无恐惧,他已经做好了和这群狼殊死搏斗的准备,抱着必死的信念也要回去母亲身边!
头狼率先发动攻击,它朝着马车上的艾斯猛扑过去,却被后者迅速躲过并且还被踹了出去,余下的几头狼一拥而上,试图压制住艾斯,可他却拖着脚边那只狼的尸体朝着要扑上来的狼群扔了过去。此举暂时让那群狼停下了动作,艾斯趁机转身进了车厢,对着后方的车壁几脚蹬开了一个洞,他从破掉的车壁上拆下了几块木板当做自己的武器,又转身回到了车厢口。
逃也逃不远,背对着那群狼反而更加容易遭受袭击,艾斯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斗志,他要杀了它们!弄死它们!
木板在疯狂挥舞,所到之处无一不发出肉体被击中的闷响,这群狼大概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人类,或者说比起人,那个黑发的小鬼此刻更像是一只疯狗。
头狼仰天叫了几声,用号令把挨了打的狼召集起来,狼群聚在一起冲艾斯发出嘶嘶的低吼,显然,他们预备着要一起上了。艾斯手上胳膊上都留下了不少血痕,全身都破破烂烂没一处好的,可他仍旧握着手里的木板,目光如炬。
头狼在地上磨蹭了几下爪子,随即扑了上去,余下的狼尾随其后。艾斯无论有再大的勇气和本事,也抵挡不了群狼的攻击,被扑到的瞬间,右边的胳膊就被一只狼的獠牙刺穿,很快他就感受到全身如穿心般的痛楚,手中握着的木板因疼痛而被迫松开,他终究要死在这场敌我悬殊的搏斗中。
耳边是头狼喘气的声音,艾斯闻见了那张沾满鲜血的嘴里散发出来的腥臭气息,一瞬间,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母亲那张带着温柔笑容的脸。
当他摘下好看的鲜花送给母亲时,她会弯下腰笑着让他把花别在自己耳边,随后他的脸上就会多出一个温柔的吻。
每次和小伙伴一起出门玩耍,母亲总会笑着站在门口,说着“早点回来”再同他挥手作别。
偶尔的调皮会惹她生气,他只有不知所措的慌忙道歉后,母亲才会收起她的情绪,用温柔又略带严肃的眼神看着他,叮嘱下次不可再犯。
记忆一下被拉扯到了那个满是喧嚣火光连天的夜晚,母亲被那个满脸凶狠的强盗扼住脖子,她挣扎着想要转过头再看他一眼,明明连呼吸都很困难,她却仍要用嘶哑的声带一遍遍喊着
“艾斯!快逃!”
一种前所未有的盛怒从艾斯心中爆发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他竟掀翻了压在他身上的狼,他的拳头朝着被反压在地的头狼狠狠挥去,一边挥舞着一边怒喊
“去死!”“去死!”“去死!”
通红的眼眶里溢出透明的液体,混着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雨水,随着艾斯每一次的挥舞一颗颗全部砸进了头狼的身上,被甩开的狼群又扑了上来,艾斯一拳挥了过去,右腿却被身下压着的头狼死死咬住,一瞬间的疼痛让艾斯回过了神,他咬牙切齿的瞪着那双同样不服输的眼眸,用尽全力的嘶吼出一句话
“我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声音在漆黑的森林里传出一声声回响,震破了雨中的宁静,手提灯火的人终于再一次迈步,他目光注视着那个不屈的身影,勾了勾嘴角。
艾斯做了一个梦。他在梦里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森林里,入眼可见都是高耸入云的古树,大小不一的藤蔓互相缠绕攀爬在树上,又在树枝上垂下丝丝缕缕。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它们有的大如巨象,有的小如蝼蚁,各有各的长相。
艾斯伸手想去抓一只从他面前跑过的灰兔,因为他潜意识觉得自己一定满脸写着饥饿,可还没等他伸手抓到,就仿佛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踹下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深渊里。
跌落深渊的瞬间,艾斯猛然惊醒。
睁开眼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木质纹路的天花板。艾斯睛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随后猛然惊醒,他明明记得自己还在和那群狼殊死搏斗,他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这里又是在哪儿?!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掌动了动才发觉自己身下是柔软的棉褥,然而还没等他撑起身子,全身的细胞就一齐苏醒过来,疯狂叫嚣着疼痛。艾斯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没过几秒,一个人推门而入。
“醒了别乱动。你受了重伤”
艾斯闻声勉强扭过头看向门口,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进了门,便把头上的兜帽脱下,露出了一头苍绿色的头发。
这个男人斗篷底下是一副猎户的打扮,黑色的皮扣长靴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他将手里提着的一只断了气的兔子随意丢在了门口,拍掉了马甲肩上的一片绿叶,径直走向床边
“你睡了好几天,要不是还有心跳,我早就把你扔出去埋了。”
“你…嘶,这里是哪里?那群狼呢?不行!我要回去,我还…”
“急着送死?”男人伸出手按住了艾斯的肩膀,眼神中掠过一丝戏谑。
“你挺厉害的,活活咬死了那群狼的首领。我都吓了一跳”那个绿头发的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艾斯的床边,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罐子,又拉起艾斯的右手看了看
“不过你也伤的挺重,明明是个小鬼。”
“…是你救了我吗?”
“算不上,只是顺手罢了。”男人从罐子里挖出一团灰色的膏体,抬起艾斯的手开始敷药
“伤口已经结痂了,我再给你涂一层药。别乱动”
艾斯没敢再动,他清楚的感觉到冰凉的药膏敷在自己的伤口上舒缓了伤痛,他任凭男人为他上药,自己则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生的一副好皮相,他有着镇上话剧院里的演员一样俊朗帅气的面容,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那双眼睛格外好看。
看着看着,艾斯就忍不住想起自己脸上的小雀斑,他突然就有些害羞,不想承认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帅。
雀斑…雀斑…妈妈!
“我要回去!”突然由此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艾斯忍不住焦急的喊了出来,他不能再这样躺在这里了,他要回去自己的村子,去救他的母亲!
男人就算被这么突然一声也丝毫面不改色的接着手里的动作,只不过他还是开口说了句别着急,毕竟艾斯身上的伤如果不好好休息治疗,他有可能会因此残废。
“不!我一定要回去,我的妈妈被那帮强盗抓了,我要回去救我妈妈!”
艾斯试图从男人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尽管他现在动一下都会忍不住疼得抽气,但是比起自己的母亲,男子汉受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如果你说的强盗是几天前洗劫屠杀了巴苔里拉村的那帮人,很遗憾。”
索隆放开艾斯的胳膊抬头看着他,用平静的语调陈述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那个村子,从村口进去的路上都横列着尸体。在森林捡到你的那天,我刚从那里回来。”
无人生还,无人生还。
艾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更不能接受这个陌生男人嘴里的话,是的,这个男人在骗他,他一定骗了自己!
愤怒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从床上猛的扑起来,带着凶狠的眼神死死揪住男人的衣领,他冲对方大吼,怒斥男人是个骗子,用无数句“不可能”说服自己,渐渐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染上哭腔的声线愈发颤抖。
“我不想以人命为乐。”男人叹了口气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微不可闻的抖动了一下
“回去亲眼目睹人间地狱还是留在这里养伤都和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让你呆太久。”
他偏过头视线转到了丢在门口的那只兔子,语气平淡且带了一丝遗憾
“我本想拿它来炖汤给你喝,可惜了。”
艾斯没有理会这句话,他松开了对方的衣领挣扎着下床,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干干净净还换了一套新的衣服,他抿着唇把话到嘴边的感谢吞下了肚,自己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出了门,艾斯一眼就看见了在院子入口栓着的那匹马,用它来赶路最合适不过,他挣扎着一步步走向前去,却在马的跟前犯了难,他现在的个头连马身高的一半都没有,怎么骑的上去?
就在艾斯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去请求那个男人时,眼前的马儿却突然乖乖卧下前蹄,通人性一般用乌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
…………
马蹄声渐行渐远,男人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上目送马背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森林之中,随后自嘲的笑了一下,走进了屋内。
多此一举,也许他不该给那匹马施咒的。
进入冬季的森林往往会比其他地方更加寒冷,一场绵密的初雪洋洋洒洒铺满了古老的森林后不少动植物都销声匿迹。像这种食物资源匮乏的情况下,拿制好的药材和森林里才有的名贵特产去外界换取物资便成了索隆得以生存的方式。
虽然他很讨厌和外界那帮人打交道。
穿上黑色长袍带好兜帽,想了想又给自己念了个咒语改变了头发的颜色,再三确认好来回的线路后,索隆才出了家门。
冬雪让这片森林变得悄无声息,四下可见白茫茫一片。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微不足道的声音在这偌大的林中显得分外孤独。
从森林走到镇上短短十几里路,索隆却要走很久,倒也不是他速度慢,只不过迷路是他的硬伤,他通常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小镇,匆匆购置完需要的东西后又要花很久的时间去找回家的路。
之前说过的,他很讨厌和外界打交道。
小镇今天很热闹,到处都在宣扬新王上任的事情,但边陲村镇往往都是消息落后的那一批,想来国王已经上任多时了。索隆手里掂量着苹果,回想起了上一任国王布里斯,面前的商贩还在向他吹嘘着新王有多亲民,索隆面无表情,心里却嗤之以鼻。
布里斯老头当年刚从他父亲手里接过王位的时候,也打着亲民的口号从政,到头来还不是穷困满民间富贵在王都,如今只是换了个继承名号的人而已,这帮子人真不长记性。
出门前拿的药材珍馐已经全部换成了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天色已晚,索隆踏着来时的路前进,这种缺少食物来源的日子里大概率会在森林遇见狼,对他而言这是个可以实验新魔咒的好机会。
想起狼群,又不自觉的想起那个黑发的小鬼。自从他那天走后已经有快半个月了,谁知道八九岁大的孩子是死是活,索隆多少有点心疼自己那罐用了大半的魔药,竟然白白在他身上用了那么多,一句感谢没落下,最后连顺手得来的马都被人骑走了,想到这里,索隆心中颇为不爽。
但,不得不说命运有的时候,挺扯。
他只是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多往路边的灌木丛看了一眼,谁知道,就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对视上了。
小孩儿比他想象中还惨。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沾了许多杂草,脸上也是没多干净,身上穿着的破烂衣服还是之前索隆给他换的。他的脸颊深陷,眼底尽是疲惫,嘴唇干到发白起皮。之前还有点活力的小鬼,现在虚弱的靠在一棵树下,就这么抬起无神的双眼望着索隆,脸上一点活人的表情都没有。
索隆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他肯定是回去亲眼目睹了一切,脑海里又翻腾出自己曾经见到的惨状,眼神一沉。
索隆不是没见过人间炼狱,活了上千年,他见过的死亡太多了。那场屠杀的让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在过去的某段时光里参与过的战争,犹记得,他满脸血污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死人堆,偌大的战场只有密密麻麻的乌鸦在掠食,他浑身都布满了尸臭,脖颈上深可见骨的伤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想死也死不了,真是恶心。
那个孩子还在盯着他看,可索隆却没了好心再救他一回,半死不活又关他什么事。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继续行走,却没曾想,走了没几步,身后也响起了脚踏雪地的声音。
“滚开。”
“…”
索隆接着向前走,后面的步伐也响了起来,他停下,后面的人也停下,他接着走,对方也迈开步子跟。两人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就这样无言前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索隆拉开自己的背包取出提灯,用火石打燃了灯芯。照亮了前方的路后,他才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回头一看,身后早已经没了那孩子的身影。
也是,就小孩儿那副样子,身上还带着没愈合的伤口,能喘着气一路走进森林已经很不错了,没能跟上来大概也是因为走不动路倒在了不知名的某处。
算了,跟自己又有何关系,索隆嗤笑一声接着向前走,但步伐从坚定逐渐放缓,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想起来一件往事,让他最终还是微不可闻的叹气回头。
一个喜欢穿漂亮裙子的小女巫,在多年前的一个初雪夜晚兴高采烈的外出,索隆在家等了她很久,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小女巫前不久才刚刚教会了索隆制作魔药,初雪前几天还敲着索隆的脑袋逼他背魔咒,索隆记不住就会被她召唤出幽灵来攻击,两个人互相骂骂咧咧却还是一齐约定来年的春天一起离开森林去春岛看樱花。
可惜她只陪了他三年,就永远的离开了他,她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死在了一群饿狼的獠牙之下。
索隆提着灯返回原路时,天空又下起了雪。虽然心里有在猜测那个孩子到底是先被这寒冷的天气冻死还是成为狼的腹中之食,不过既然自己都已经回来找了,他倒也没必要过早担心,而且他有预感,那个孩子还没有这么快死。
往回走了不到十分钟,索隆看见了倒在雪地里的小人。他的身上已经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身体称得上冰凉,额头和脸上却烫的通红。嘴巴里勉强呼出的气散在空气里化成了雾,索隆把他从雪地里抱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额头相抵试了一下温度,索隆啧了一声,暗自感叹这小子没死真是个奇迹。捞起艾斯的袖子才发现给他裹的绷带早已不见,之前的伤口虽然结痂了但是周围又多出来了几道新增的擦伤,索隆抱着艾斯在他身上四处查看了下,大致了解了情况。
不知道雪还要下多久,但手里的人再被冻会儿肯定再也醒不过来了,索隆解下自己的袍子裹住艾斯将他一把抱起,提着灯继续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要苏醒过来,索隆将他往上颠了颠,刚好听见他微若细蚊的声音
“……不要,离开”
“不要…”
声音里夹杂着哭腔,索隆借着微弱的灯光低头看向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上一次在索隆怀里的时候,小孩还是闭着眼做梦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那时他刚咬死了一只体型大他一倍的成年头狼,滚烫的血液溅满了他整张脸。从未有人会如此凶狠又充满爆发力,那句“我不会这样轻易死去”让索隆对他产生了兴趣。
只是,那副太过凶神恶煞的模样让索隆都快忘记,那孩子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刚刚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亲人。
索隆紧了紧怀里的人,让那滚烫的额头贴自己的胸膛上,他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柔低头细语着,很快,怀里的孩子不再呜咽,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沉沉睡去。
小鬼,拼尽全力活下去吧,我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