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穿一件露腰紧身插肩短袖,下面搭一条刚刚遮过大腿三分之一的裙子。衣服的价签还扔在一同添置了许多小东西的梳妆台,她没忍住又去压了压眼下贴的那颗假钻石。昨天娜美拉她去逛街,最后是她拿得满手都是袋子。娜美说运动服是一种风格也确实很舒服,但女子高中生是不是可以什么都试一点。索隆从小留一头利落的短寸,要褪未褪的婴儿肥守住一张娇憨的脸。娜美说精灵妆正当时,又说纯欲她也很适合。索隆向来不关心别人看到怎样的自己,曾经还问过“斩男”为什么不能用她最得心应手的刀。但想到接下来一年罗都会住在家里,她被说服了,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眼睑的闪粉折射出月光石般的光辉,用粉色扫过的卧蚕显得无辜又易碎。出门前她不自在地打量镜子,来问好了没的罗用转瞬即逝的惊讶表明他喜欢。新衣服的布料刺得有点痒,她无意识蹭来蹭腿。往日裹在宽松运动裤之下的肌肤似无暇的雪地,轻而易举地印下了扫过的视线。
罗抬手扫上空调的扇叶,“不冷吗?怎么穿成这样。”
此刻室外气温三十二度,索隆蹙了下眉,心想为什么他总要顾左右而言他。罗已经回家两天,而之前的四年他好像都故意不看她几眼。她坐直起来,胸前的小熊图案被撑得更加圆头圆脑。罗不在的时间里,她发育得很好,收到了很多情书和恶心的短信,她都知道怎么处理。四年前就坦白过的心从未动摇,在得到坦诚的回答之前她绝不放弃。她倾向座位之间的扶手,不难留意到空气发生了一刻凝滞。罗就是这样,稳重,理智。装的。她用很平常的语气,无辜的扮相只是放大了内里。她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这样穿呀。不是挺好看的吗?虽然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罗侧头看她,脸绷着:“我以为你要去什么变装派对。”
“这才七月。”
“谁知道你们这些小孩都在做什么。”
索隆厌这个称谓。“只是路飞的新朋友请大家去玩。”
罗更加冷眉冷眼:“每次都是他。”
罗出去上大学那一年米霍克还只允许她去朋友家里看电影或者过生日,现在她可以接受每一个派对的邀请。附近的人好像都知道她,而通过路飞更是每一天都能找到新花样。听闻大学生活热闹非凡,夜夜笙歌,所以她也会跟着路飞到处走走。罗很少回家,寒暑假都留在外面实习,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信息或者电话不会谈及的生活。今晚米霍克有约,载她的任务由另一位年长者负责。为了这一程她笨拙地打扮了一个小时,哪怕等下估计得承受那群家伙的大惊小怪。可惜罗还是那个样子,乍似满不在乎,实则什么都不满意。
她翻下遮光板的镜子,桃子的颜色浮在脸颊,双唇像果冻一样莹亮。她没有娜美那样艳丽的面部线条,肉肉的嘴巴嘟起来就更显幼态。果然还是成熟一点比较好吧?或者就像平常那样,穿道袍背武士刀,反而模糊了年龄。罗往这边瞥了一眼,她挡住后视镜了吗,原来是车子在穿过一扇夸张的雕花大门。
路飞说“那家伙很厉害”,但索隆完全没想过这人住在一座城堡似的大房子。哥特式建筑在山林夜色中显得幽深,罗靠着喷泉拉起了手刹。路灯照耀下的水花像一节一节扩散的银线,屹立顶端的火烈鸟雕像竟然摆着神向世人布道的姿势。辽阔的门廊堆着三三两两的人,五颜六色的头发下挂了乱七八糟的装饰。他们有的在吞云吐雾,有的搂在一起倾轧旁若无人。电子乐形成震颤的波动,霓虹色的激光灯穿透窗户,照亮了大屋两旁停着的一排黑色轿车。全是同一个型号的,车身洗得一尘不染。此情此景仿佛教父和亢奋同地拍摄,索隆扭过头去,果然罗的打量变成了戒备。
他直接问了:“你一定要认识这个人吗?”
“我是路飞最好的朋友。”
“那不意味着你什么事都要掺和。”
“你担心什么呢?”
“你才十六岁。”
索隆张了张嘴,烦躁如藤蔓一般束缚了她的四肢。她已经拥有了女人的身体,也像其他女人一样拥有不被承认的欲望。米霍克说十六岁了就应该是不知天高地厚,要去碰壁,去挑战,去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罗比米霍克还要迂腐,对她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苛责。原本她可以解释这个人救过路飞一次,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但她讨厌罗给不出理由的严防死守,以至于顿时起了叛逆之心。
“我已经十六岁了。”
她倔强地注视着罗的眼睛,他们离得很近。没有说出口的话彼此心知肚明,她从不掩饰,更不觉得到底有什么问题。
说到底,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只是刚好被米霍克收养的两个人,因为年龄之差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而已。
罗摇下车窗,向外张望的动作表明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他用监护人的身份给了意见,只是她不听。表面看来这是一出对待青春期小孩收放有度的戏码,其实有一层更深的底色。索隆拉开车门,踩到地上的瞬间就放弃了僵持。罗是暴君,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坚持,她没必要一开始就闹得这么僵。
与此同时罗伸长手臂从后座捞了一件外套,也向她妥协了。
“起码把这个穿上。”
他维持着冷酷的面目,不为所动之下是独断独行。他会为她动摇,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索隆用一个巧妙的姿势把衣服接过来,鼻子埋进布料里嗅。以罗的身高她会被包成一个麻袋,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只嗅到了洗衣液的味道,罗还十分平静地说:“没穿过的。”
索隆从过长的袖子里艰难地露出几根手指,裹起前襟压向自己。她留下自己的味道,却表现得比他更平静:“我穿着了。到时还你。”
“我十点来接你。”
“米霍克给我的门禁明明是十二点。”
罗置若罔闻:“你去打个招呼而已。总之我十点就会回到这里。”
索隆看向罗,她的恼怒和不甘都无法阻止沉默蔓延。后者没有再让步的打算,最终她叹了口气:“好吧,那之后你带我去吃冰淇淋。”
隐没在玻璃后面的视线紧盯她入屋,索隆感受着外套裹挟的温度,总算找回出门的心情。吃冰淇淋是他们从小就有的习惯,以前罗还不像一座崎岖的陡峰,她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跳上他的背。中世纪城堡里开的派对居然很时髦,恢弘的大厅弥漫着七彩泡泡。正中的机器装饰成巨龙的外形,舞动的人群正等着它再度张开利齿。墙边的长桌摆了琳琅满目的小吃和饮料,无怪路飞对这人的印象那么好。缤纷的鸡尾酒也都放在显眼的地方,一点都没有学校里的人偷偷摸摸的模样。索隆跟热闹的中心保留了一段距离距离,不太想弄脏罗的衣服。手机收到一条路飞新语音,同为置顶的罗仍然屈居第二的位置。活该。最后的消息还是她发的。她勾着嘴角,想起罗看这栋屋子很不顺眼,对路飞也总有奇怪的敌意。她最好的朋友从不顾忌任何人目光,叫她的名字总是那么殷切、亲昵,即使在震耳的音乐中仍能听得很清。
“索隆到哪里啦?要不要我出来接你?”
路飞擅自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正如罗始终坚持她是个无法照顾自己的小女孩。明明她刚刚拿下剑道大赛的优胜,敢尾随的人都会被打得很惨。她给路飞打字回复“不用”,四下张望却只看到陌生又模糊的面孔。从外面看屋子透过窗户射出了五彩炫光,实则室内挺昏暗。裸露的后颈吹到一阵凉凉的空调,还没来得及举起长长的袖子去捂就被从高处挡住了。不知如何靠近的气息极具压迫,混合了兽皮和胡椒的古龙味织成一张捕猎的网。她恍惚想到了怪异的术士,想到了不循规蹈矩的异族游兵。那些天花乱坠的香评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索隆抬头望去,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会两次撞入一片金色的汪洋。
罗有一双金瞳,眼前的人亦然。罗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白,眼前的人亦然。罗五官冷峻,如雕刻般深远分明,眼前的人则稍显轻灵,多的是狡猾和阴鸷。他跟罗一样高,同样完美符合她被提着压向镜子的幻想。但他也很容易跟罗区别开来,那便是不带任何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目光。
他的声音甚至透露出一丝蛊惑:“怎么落单了?”
索隆后退半步,实在是难以直视充满侵略性的黄金。眼下的钻石折射出小小的光斑,落在那人的脸上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标记。她总想在罗的身上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后者却固守壁立千仞的城墙。路飞以一种迅疾的速度从另一边的走廊跑来,边跑边放开了嗓子喊:“索隆~~~~~~~~!!!”
眼前的人玩味地挑起眼眉:“你就是索隆当家的?”
索隆没有应,只觉得这人的口癖好奇怪。
路飞的拥抱可以算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其后跟着的娜美也是从搬到这个镇上开始就几乎每天都有联系。昨天孜孜不倦发来了三百套搭配的女人按照约定一同打扮成甜辣的风格,看清她还套着一个麻袋的时候表情变得非常痛心。延长的指甲“唰”的拉下拉链,内里短袖和短裙都随因为她被吓一跳而抖了抖。金色的视线比刚才更甚了几分,打量变成了迫近的锋芒。索隆无助地压着娜美让她别乱弄了,一抬手又像受惊的蚌那样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回去。
娜美完全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只长长地叹气:“服了你了。”
她学用罗那些蹩脚的借口:“空调有点冷。”
路飞从后面搂上来,一无所知地要借给她体温。他指着方才的人,拖长了语气:“索隆,他是LAW。就是他救了我。”
LAW拧着眉:“说实话我有点后悔。”
“不过你家也太大了!!!”
LAW回头望了一眼,从通高的穹顶望到尽头的摆设。精致的复古装饰点缀着当代艺术的展品,要说古怪、不协调那也是无数金钱的堆砌。LAW的神情隐晦起来:“我们是一个庞大的家族。”
“那不就每天都可以这么热闹了?”
LAW避而不答:“刚刚是你输了。”
路飞吐出舌头:“你只是好运而已!”
LAW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第一次有人穿成这样来我的派对。”
舞池里荡漾着过盛的荷尔蒙,LAW看她的眼神像针。他可以刺破她的皮肤而不流血,就像罗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东西。
她又觉得有点烦了:“为什么男的总是那么关心别人穿什么?”
路飞好无辜:“索隆穿什么都是索隆啊!”
娜美眯起眼了,一只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袖子:“就是。”
在场的显然只有一个人被针对,而他看起来一点不在意。索隆在生人面前只维持淡淡的表情,而他顶着那样的目光走进了炫目的射灯。分开的手臂透露出一股请随意欣赏的坦然,他笑着:“那我穿得怎么样?”
路飞好诚实:“那个毛皮帽子不热吗。”
LAW白了他一眼,之后金色的瞳孔就盯着一个方向。
这次索隆真的感觉到热了。
方才的匆匆一瞥已经引发了相当程度的震撼,此时仔细打量才发现他真的跟罗长得很像。难怪连路飞都意有所指,只不过谁都能看出来相似皮囊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无畏凝视的肉体彰显出至高的自信和蓬勃的生命力,LAW是一个不可一世、纵情恣意的玩家。勾勒的眼线带出邪气,给路飞做了急救的手上纹着死亡。背心领口似有若无地展现出胸肌的形状,修身的牛仔裤则显得那双腿更长。偏爱针织、衬衫、“凛然正气”的罗绝对不会在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侵略性,索隆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办法移开眼睛。她的脸一定红了,因为LAW得逞似的眯起了眼睛。尤金扭拧的深情注视在乐佩面前屡战屡败,LAW的“为你所用”却轻而易举将她勾引。娜美和路飞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最后敲开凝固空气的是LAW递过来了一只插了纸伞的浅碟香槟杯。
杯里盛的是甜腻的蜜桃汽水,而不是要人陷入迷醉的酒。因为这个选择娜美表现出了几分赞赏,任他一步步踱到了离得很近很近的前方。
索隆抿了下嘴唇,外套底下的新衣服还是刺得她很痒。触亮的手机屏幕露出系统自带的壁纸,LAW低下头,用炽热的气息轻扫她的耳畔:“索隆当家的,我们加个好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