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但上帝创造生命想必不是根据法,很可能是根据爱。
Chapter 1:瞎子
失明的第一百八十三天,索隆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只导盲犬。
被古伊娜生拉硬拽着来到机构时,他惊讶于这里安静的环境——这是养狗的地方吗?怎么会静成这样?他的耳朵里没有出现任何一声刺耳的狗吠。它们的性情似乎都很稳定——这是他对导盲犬的最初认知。
古伊娜说他的导盲犬是一只金色拉布拉多。拉布拉多——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过去的图像。应该是他想的那样吧?瘦瘦长长,耷拉着耳朵,毛发不太旺盛。但属于他的这只摸起来软乎乎的,皮肤温热,大概很健康,索隆想。他把臂膀埋在这柔软毛发里不太愿动弹。它的左眼下面有一道疤,据说是小时候撞坏的,古伊娜说。闻声,索隆探过手掌来摸索拉布拉多的狗脸。这有点像盲人摸象,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冷笑一声。而就在他发出声音之后,忽然,一条温暖湿润的东西拂上他的面颊,他能预料到脸上淌下的水痕,那是狗的舌头。与此同时,他小心翼翼的指尖也感受到了那道细小的伤疤。沟壑向下凹陷,触感细嫩似花瓣。
喂,路飞!工作时间不可以随意舔东西!管理员厉声道。哦,路飞,索隆念叨着,我的导盲犬叫路飞。
“抱歉,路飞现在没有穿工作服,可能不知道这是上班时间。”管理员笑着说,“你可以试着喊它路飞,它会跟着你。”
路飞,路飞,索隆饶有兴致地叫上两声,名叫路飞的小狗立刻亲昵地蹭上他,蓬松的毛发挤着他的肩颈,留下一道暖烘烘的气息。它有点喜欢你呢,古伊娜调笑道。
噢……有点?索隆有些无奈,只是有点吗?他站起身,让工作人员教自己怎么给狗穿上导盲制服,又试了试牵引绳长度,自顾自学习起来。straight是直行,left是左拐,right是右拐,stop是停下。他牵着路飞,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很顺畅。“你们的相性很好嘛!”管理员拍拍他的肩膀,“路飞训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流畅过。”
索隆听出了这话里的味道。他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爽然一笑:“那看来我和它的合作会很愉快。”
领了狗后,索隆本想在回家的路上实现自己第一次与导盲犬的同行,奈何古伊娜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硬是把他扭送到了家门口以后才依依道别。以后要出门别再叫我了哦,我才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她这么说。而即使看不见,索隆也猜得出她此时的表情:一定是看着他手边的路飞、笑眼在明灯下发着光的。
知道了。他的话音刚刚下落,玄关就传来了关门的声响。接下来就是和狗的单独相处时间了。路飞?他在黑暗中呼唤,而路飞仿佛响应谁人的感召一般立马出现在他的脚边。家中太静,他甚至能听清狗爪子踩在瓷砖上的碎步声和项圈坠子来来回回的摇摆声。他的腿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着,应该是路飞的狗脑袋。
“上来。”他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很快就被狗压了个满怀。他发现路飞是只很聪明的狗。即使他说的并不是指令,即使这才是他们相处的第一天。“你好聪明噢,”他顺着狗毛说,“明天给你买几个玩具吧。”
像是作为回应,湿漉漉的舌头再一次舔上他。这一次不是面颊,而是那道有着长长伤疤的左眼。狗似乎很清楚他想要什么。到底……他把脸埋在毛丛中不愿再细想。
索隆会为他买玩具的决定而后悔的。
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一百八十三天,索隆终于能独自一人上街了。
倒也不能说是独自,毕竟身边还跟着条狗。他一手举着手机听导航,一手牵着路飞在前面开路。路飞在工作的时候很乖驯,不叫不闹,即使没有指令也会自动避开障碍物,走得很顺畅。虽然这是所有导盲犬必备的品质,但索隆还是从这只叫路飞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安心。至少不用担心盲杖再没来由地撞墙了,他悄悄想。
差不多是到了店门口,他讲一声“stop”,路飞就自己停了下来。“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见来者是个瞎子,导购员连声音都愣了一下。索隆倒是早已见怪不怪,没什么波澜,指指狗说给它买玩具。导购问要什么款式,索隆说随便拿几个就行,要小一点的。于是店员在货架前挑挑拣拣,好容易拿来几个放在他手上,问喜欢哪个,索隆却说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得问它喜不喜欢。“好吧,”导购吃了一鼻子灰,只好蹲下身把手里一捧奇形怪状的玩具堆到狗面前,问:“你喜欢哪个呀?”索隆则侧耳细听着路飞的声音。没有动,连狗爪摩擦地面的声音都没有——路飞在干什么?不愿意理陌生人吗?
索隆蹲下身,好奇地拍拍大狗的脑袋,说:“喂,喜欢哪个呀?”
狗爪子轻轻踩上了他的手背。
虽然并没有真的把他自己买回家,但索隆还是对导盲犬方才那一爪子心有余悸。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真要被这狗当成玩具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才相处一天,索隆就有一种很特别的直觉。路飞是只很特别的狗,不单单是能听懂人话,不单单是导盲犬的身份,还有它自己的一种气场。索隆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就像他感觉别人的目光一样。神秘莫测,又似乎对自己有着什么情感——路飞让他有这种感觉。
好在路飞很快就挪开了爪子,转而放在面前的一款玩具上。“它喜欢这款肉骨棒诶,先生要不要摸摸看?”索隆伸手过去,是一块肉的形状,手感软弹,大概是橡胶质。他自是应得很爽快,只是…只是……他又感到不妙:导盲犬不是不能吃带味道的食物吗?这可是古伊娜特意叮嘱过的。
回家以后,索隆一给路飞脱下工作服,路飞就撒开欢在家里玩了起来。导盲犬的身高是经过特意挑选的,选一只高度与他这个一米八的男人正匹配的导盲犬还真不是件易事,机构那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它从海对面的城市调剂过来,幸好索隆本人与它的相性也好,不必再浪费时间试验另外几只。换言之,路飞是一只实打实的大型犬。索隆把刚买的玩具从塑料袋里掏出来,在客厅找了找位置,往地上一扔,立刻听到中央传来蠢蠢欲动的声音。狗爪子踏着碎步,哼哧哼哧地哈着气,声音一下传到这边,一下传到那边,还有玩具弹来弹去的滚动声。啪!什么东西倒了?再一声叮啷啷——又是什么东西碎了?索隆把身子往前探,眉毛紧紧地皱起来:路飞?路飞?路飞的声音停了。许是以为主人又有什么要事吩咐,他挪到索隆脚边,小心翼翼,尾巴一下下扫过他的大腿。你把什么东西弄坏了?他问。路飞好像是没有听懂,又屁颠屁颠把玩具叼过来,放到了他的手上。索隆捏捏已经被印上咬痕的玩具,随后伸出手,试探着摸上大狗的尖牙。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般,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而路飞也始终没有动静。
“你最好把地板清理干净,不然我会很麻烦。”
落下这么一句话后,他便不想再理路飞了。反正也没指望一只狗来替他收拾残局。他打开手机,跟着读屏的声音点开电话栏,拨通了“山治”。
即使是电话里他们也永远没好话,但山治还是在半小时后敲响了他的家门,拎着一袋菜与一袋肉。
索隆光是想想就知道臭厨子此刻的表情该有多么难看。而如他所料,在门后迎接他的的确是一张臭脸,还有一根香烟。“滚出去抽完再进来,”索隆皱起眉,“家里还有狗。”
我抽烟和狗有什么关系?山治刚张开嘴想要破口大骂,可又看看索隆紧闭的眼,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好吧,和一个瞎子有什么好争的?想着,他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推搡过索隆的身子挤进了门。“真要给狗做饭啊?”山治关上门,打量的视线一转,“喂,你脚怎么了?”
“玻璃碎地上了,刚清理完。”
山治又上下看看他——和瞎子相处的好处就是不用避讳自己的目光,无论是审视还是担忧。“你还真是生活不能自理啊,”他走向厨房,声音在索隆的耳朵里远去,“那狗干的?”
不然呢?索隆瘫坐回沙发,才包扎好的脚掌隐隐传来一阵刺痛,好像是在提醒他往后家里又要多出一些麻烦。你给狗的吃食都比给你自己的好,山治突然说。索隆猜想着这句话的由头:是那些堆在厨房里的外卖和方便面吗?他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山治戳着他的眼皮,你以前可不这样。
我一直这样,索隆说。
是吗?山治把食盆扔到路飞眼前。没瞎的罗罗诺亚可不会把一只狗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路飞是导盲犬,不是普通的狗——哦哦,导盲犬,你忘了导盲犬不能吃有味道的食物了吗?你是眼瞎了不是心也瞎了,你是故意的,你连你自己都看不见了……闭嘴!
索隆高声呵斥道。他用力呼吸着,冷汗从前额滴落,当然没逃过山治的眼睛。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用力闭着双眼,睫毛两边展开细密的纹路,仿佛冬日枯老的树枝。路飞小跑过来舔索隆的手,长而蓬松的毛蹭着山治的裤腿。你好自为之吧,山治说,狗也不是什么伤口都能治愈。
我不需要你管。
嘁。山治无声地啐他一口,秉承着不和盲人争对错的原则,转身清理起来角落下残留的玻璃碴子。瞎了就是瞎了,山治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自尊。不就是没办法握枪了吗?又不是再也握不了剑,每天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呢?真想让他知道知道他那张脸现颓丧成什么样,古伊娜没有告诉过他吗?
“喂,你干什么呢?”
山治翻个白眼,把倒下的瓶瓶罐罐扶正:“从你家里顺点东西,有意见吗?”
“你还是赶紧滚吧。”
“你以为我想来吗?连古伊娜小姐和娜美小姐都对你关怀备至,凭什么?”“凭我是个瞎子。”“瞎子很有理吗?我每天兢兢业业给娜美小姐送早饭,还不如你一个瞎掉的绿藻头!绿藻头就应该去光合作用!”“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汪汪!”
路飞咬着山治的裤脚,用力把它往门外拽。“喂,你家狗赶客了。”“他叫路飞。”“哦,路飞,”山治拍拍狗脑袋,“讨厌我的话下次不给你做饭了。”
倒令山治没想到的是,听到这话,路飞真的放开了他的裤子,甚至坐到一边摇起了尾巴。这是在向他示好吗?“我走了。”他向索隆道别。
“顺带一提,你家狗——路飞,还挺喜欢我的。”
路飞很中意索隆的卧室。
他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独居惯了,一间卧室常年没人住,本打算留给路飞,哪知这只狗偏不到地板上睡,尤其钟爱他主人的大床,每晚都要窝在索隆旁边和他一起睡。索隆其实也不太介意这事,路飞的毛发蓬松柔软,体型也够大,闻起来还有一股阳光的暖和气息——谁不喜欢搂着大只的宠物入眠呢?只是苦了定时来查看他生活状况的古伊娜,“别再让它睡床了,全是狗毛!”她每次都这么说。
而今日景况不一样。路飞又一次把他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索隆一听到地板传来的脆响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为防止发生又被碎片割伤的蠢事,他干脆直接在沙发上躺下睡了觉,再不想下地走动。醒来之后,他预感自己应该是睡了很久,奈何双眼无论怎样都是一片黑夜,便打算向手机问问时间。可他一抬手,却只摸到了空空如也的茶几。不对——他确实是把手机放在了那个位置。卧室那边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呼吸声。不是路飞的,狗的呼吸声不是这样,是人。他下意识警觉起来,手臂向后取下墙上的竹刀。“谁?”他质问道。谁闯进来了?如果是人的话,那么路飞怎么会没有动静?至少会叫唤两声,莫非……他不愿再想了。汗水早已浸湿刀柄。
他赤裸的脚掌踏上地面,动作缓慢,向着卧室挪去。“我不管你是谁,但你最好现在给我出来。”他的声音沉下去,带有杀意,不知是警告还是威胁。路飞去哪儿了?他不禁忧心起来,可家里并没有血腥味,难道是睡着了?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直安静到现在的卧室终于有了动静,他几乎是下一秒就举起刀向着声源的方向劈去,而灵敏的耳朵却早已先他一步把话语听了清。
那声音小到细弱,让他想起小狗的呜咽:“路飞。”
他的声音好像在认错,又好像只是恐惧他手里的刀,没有再敢开口讲解释的话。索隆则死机了两秒钟,长刀静止在空中未移动分毫,直到大脑转过弯来,他才终于肯和路飞说话:“你……你变成人了?为什么?”
“不……不知道啊,”路飞支支吾吾的,“我想着,我总是给索隆添麻烦,碰倒东西以后也没办法收拾,弄得你总是受伤……我觉得不能这样,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就像索隆也总是为我做很多事一样,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索隆卸下力,戒备的手臂渐渐地掉下去,最终化成一滩水,连握刀的力气也失去了。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心里感到无力,又莫名地欣喜。无力是他溃烂如此的生活又多了个大麻烦,欣喜是自己本来就很喜欢的狗竟然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活生生的人。他真想看看这个人,他的导盲犬变作的人,会是什么样呢?它…不,应该叫他,他的声音听起来只有二十岁,饱含一股大海的味道。他是大海与阳光构成的吗?索隆半晌没说话。
路飞伫立在卧室门口,眼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瞎子。那紧闭的双眼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呢?这时,他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了:他是这个瞎子的引路人,他得做他的眼睛。他往前迈一步,抓住索隆的手,说:索隆要摸摸我吗?你看起来很不安。
索隆怔怔地点点头。他试探着把手伸向路飞,却不知该往上还是往下,而路飞则及时蹭进了索隆迷茫的手心里,温热的手掌拂过面颊,带着厚厚的薄茧,头发、眉骨、眼眶、鼻尖、嘴唇,再到脖子上刻着「Luffy」的项圈和锁骨。索隆摸得很细致,他在脑海中描绘着路飞的模样。
嗯……索隆、索隆……路飞梦呓一样地叫着,你摸完了吗?摸完的话,我要抱你了……索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路飞就自说自话扑到了他的怀里,发丝拱在他的颈间,一如往日用热乎乎的狗毛紧紧包裹住他。人类形态的路飞也一样温暖,加之没有毛发的遮挡,透过薄薄的皮肤,甚至连心跳都能传递。他热得就像一团燃烧中的焰火,索隆想,好像要把自己也拉进那热量的漩涡里。
这太奇怪了,他想,这太奇怪了。变成人以后,即使是同样的亲密接触也显得分外隔膜。他推开路飞,说:该睡觉了。
路飞很不舍地松开他,任由他转过身,自顾自扶着墙回到卧房。然而索隆的脑袋刚沾上枕头,又听到床边传来响动:路飞爬上了他的床。
“你下去。”他有些无奈地命令道。
“怎么啦?我明明一直是和索隆一起睡的。”
“不是一回事……你现在是人,不是狗。”
“可是我睡不惯那边的床……”路飞又开始用那种委屈的语气说话,“而且没有索隆我会睡不着。”
……索隆没有声音。他发现这只狗很爱撒娇,并且自己还很吃他这一套。就像在过去的时光里,路飞只要蹭蹭他再舔舔他,就能从他这里换到肉吃一样,只是如今换成了语言。当然,语言也是构成人的一部分,但他现在宁愿路飞是个哑巴。
他翻过身,把后背对着路飞,这个动作在路飞看来向来是一种默许。他挤出嘻嘻的笑声,身体钻进索隆的被窝里,心满意足地睡了。
Chapter 2:雪原
变成人以后,路飞和他一起出门的频率大大增加了。倒不如说是路飞单方面带他出去走动。索隆本来是不愿意的,他毕竟很抗拒出行,因为这双眼睛,不管有没有导盲犬都一样,但现在不一样。多了一个愿意天天跟着他的人,想要行走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虽然两个人都是路痴。
在那之后,路飞每天晚上都要粘着他,平时也一直跟着他屁股后边,好像没了他就会死似的——哪有,明明是索隆没了我就会死呀。他总这样,笑嘻嘻地说一些并不好听的话。好听的话也说过不少,比如“好不起来有什么的,我一辈子陪着你啊”“我要做索隆的眼睛”之类的。索隆自己也搞不清,路飞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难道仅仅关乎那条项圈吗?但他怎么好开口呢,从一开始,他和路飞的地位就是平等的。
话又说回来。这天,路飞又要带他去些新奇地方了。此前他们也踏遍过许多土地,像是夜晚熙攘的街市、白日寂静的郊区、公路旁无人的海岸,他们都去过。而路飞会将这些景色一一描述给他,言语间藏不住的快乐与兴奋。索隆则试图用他的话语搭建一个新的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这个只能存在于想象中的世界,已经到处都有路飞的身影了——吵吵闹闹的,填满他整个身心。就像今天,他坐在高铁上,不知道要去哪里,而路飞正以导盲犬形态趴在他的脚边。
在一些需要身份证明的场合中,路飞就会自己变成犬形态来为他引路。他问过路飞我们去哪,而路飞只是神秘地笑笑,说这是个秘密,他来主导这场旅行。他的导盲犬竟敢对他有所隐瞒——他的第一反应本该是这个。但他早就习惯了,习惯让路飞来为他做许多事,习惯把自己交给路飞,习惯路飞也向他索取点儿什么。他问: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很远?路飞没法回答,只用脑袋拱了拱他的小腿。
一下高铁,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他们来到北边了。路飞变回人形态,为他披上一件厚棉服,再系上一条围巾。“这里有很多雪哦!”他说,声音很雀跃。
他牵着索隆的手向前走去。他们的手掌都很烫,温度交叠着,炙烤这北国凛冽的寒冬。“猜猜我们现在在哪?”下了电车后,路飞问索隆。索隆踩了踩脚下绵软的积雪,风声贯耳而来,似乎还带有一种草地上刮过的空旷感。“这里应该很空旷,”他说,“是在平原上吗?”
让索隆猜测自己带他来的地方已经成为路飞的一大乐趣。不论正确与否,他都能看到索隆敏锐的感知力,并将这些景色再次描绘给他,就像用语言作画。他尽可能地做到精准且全面,梦想让索隆也能看见这些光明。但他从来没有描述过自己。
“说的没错,这里是平原。不过,“他又笑起来,“索隆再往前走走。”
索隆依着他的话,又向前迈了两步,脚下当即一滑,就像踩在了冰面上。失去视力之后。维持平衡就会显得分外艰难,因为他辨不清自己脚下的地面到底是不是垂直于地心引力。他没站稳,身体向后仰去,那模样就像一棵即将倒塌的冬杨,路飞这么想。他跑到冰面上,从背后接住索隆,眼疾手快,自己却也一个不稳摔在地上,身体充当索隆的缓冲物。哪知还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倾倒中缓过神呢,身下却啪地一声,肩胛处向下塌陷去——脆弱的冰面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碎了。
路飞把索隆推到一边,自己掉进了水里。好冷,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第二反应是,我不会游泳。
他挣扎着,将水面拍打出声响,好让索隆听到。索隆也确实听到了,他知道路飞掉进了水里,他也知道路飞不会游泳,但他——他看不见。他只能凭感觉向身后抓去,冰凉的水从指缝间滑落。路飞,路飞?他呼唤着,路飞迟应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凌迟。好在没过多久路飞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湿滑的手心像一根系绳,把他快要跳出体外的心脏沉沉地拽了下来。他呼出一口气,手臂向后用力,很快把路飞拽上了岸。这只落水的小狗一出来就整个扑倒他,他被压在雪地里,湖水透过湿透的衣物渗下来,索隆从来没有觉得路飞的身体这样冷过。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同样的雪地,一只流血的狗、冒烟的枪口、和他瞎掉的眼睛。
他偏过头,不知是躲谁的视线:“我们得回旅馆冲澡。”
路飞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好像要吸干他的热量。“我好冷,”路飞说,“你舔舔我。”
你发什么神经——索隆想这样说,但他很快意识到路飞本质上还是一条狗。他无力地推脱道:“不,路飞,你现在是人,人就要用人的方式来取暖。”“我就要你舔我,”路飞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不然我会一直冷下去。”
眼看犟他不得,索隆只好摸索着覆上路飞的头发,再下移,托起他的脸像托起一颗宝石,用手指确认好位置之后才缓缓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路飞的脸很软,却也很冰,舌头贴上去好像在舔冰块,他一下下舔着,觉得差不多了就向下挪到脖子,甚至能感知到动脉鲜明的鼓动。他愈发觉得自己没救。
路飞很舒服地蹭着他,嘴里呢喃着索隆的名字。没多久,他就挣脱开身体,张开嘴,吃掉了——索隆的嘴唇。
索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嘴上凉凉的,好像被什么湿润而柔软的东西包裹住,紧接着两片唇瓣被撬开,蛇一样的物体钻进牙关——到这他才惊觉自己被一只狗强吻了。他手忙脚乱地推开路飞,高声喝斥道:“你在干什么?
“吃你的嘴啊。”路飞相当理直气壮。“你不能、不能——”索隆泄了气。“为什么?”“因为索隆的嘴看起来很好吃。”“可这是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爱人……路飞琢磨起这个词。山治向他解释过,爱人的意思就是“恋人,两个人相爱,并且约定了终身相伴,故此称呼对方为爱人”。噢,那我算是索隆的爱人吗?山治愣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不,首先你是一条狗,其次,绿藻头他不、他不、噢……他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答案。
“可是,我得陪索隆一辈子呀,”路飞笑着说,“毕竟他瞎了嘛。”
山治他自己去向索隆确认。可很快,这件事就被他理所当然地抛之脑后了。现在他终于敢说,难道我不是索隆的爱人吗?索隆的耳膜几乎被这句话震破。“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是——”“很简单啊,我爱你。”“就像喜欢肉一样吗?爱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还是有些区别的吧,如果一把枪对准索隆和肉,我会先抢走索隆的。”索隆为他这句话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跟一条狗说不清。他从雪地里坐起身,对路飞说我们先回去,浑然不觉自己只是被这只狗绕进去了。
入夜,路飞照例和索隆睡一张床,索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他侧过身,后背尽量远离路飞,不想路飞竟越粘越紧,到最后他几乎是无处可逃。“路飞,”他刚一开口想叫路飞退回去,路飞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索隆,我和你说哦,今天的雪可漂亮了。”
索隆躁动的身体安静下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自觉闭上嘴听路飞讲话。路飞喜欢用一大串话来为他描述自己所看到的、索隆却看不到的景象,比如“街上人很多,大家五颜六色的”,比如“今天天很蓝,太阳很大,海水在反光”,又比如“海面中央有海鸥在飞,它们是白色的,飞得很快”。而索隆总会默默听他讲,不论有多么冗长,就像进行一场神秘的仪式。
“雪很白,天与地的白茫茫的,连成了一片。中间是一个冰封的湖,就是我们今天早上摔倒的那里。不过那里的冰好脆哦……下次不要去了。哎,索隆你见过雪吗?我们今天去的是平原哦,一望无际的,特别漂亮……索隆,索隆,你睡着了吗?怎么没有声音?”
“路飞,”安静了许久的索隆忽然出声,“我问你,”
“你眼睛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啊……索隆不用知道。”
“既然你以爱人的身份自居,就必须告诉我。”
人类怎么这样多规矩……路飞翻身瘫回床上,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他只得含混道:以前玩耍的时候摔到的,你不要在意这个——你在骗我,路飞,从出生时就被定为导盲犬的犬类都会被严密保护,和警犬一样,哪来受伤的机会?就是一次意外嘛……索隆我们别说这个了好不好,我和你讲今天的雪——是在雪地里,路飞,你的伤是在雪地里弄的。
“不,索隆,不是雪地,怎么会是雪地呢?”
“为什么不是?”索隆拔高了音量,“我清楚地记得,那条狗替我挡住了弹片,然后我瞎了。”
“如果我告诉你,它不是我,索隆又会怎么做?”
路飞的声音小下去,索隆觉得自己听到一只委屈的狗,“不可能!受伤的位置我一清二楚,左眼正下方流出来的血,在那天的大雪里无比——”“我死了,索隆,”路飞的声音让他动弹不得,“我早就死了。”
“我换了名字,又换了个身份,来找你了。”
路飞记得那场大雪。满天满地的银白,在这片白里炸开的血花也就格外鲜艳。
很多人死了。尸体横七竖八不知道多少具,不同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叫它的鼻子很不舒服。它转过头,努力辨别着方向,辨别着它的警员所在的位置。很快,他就看见冒烟的枪口,再听见枪声,最后闻见火药味。弹片的金属味道朝着那边飞去,它便也追过去。疼痛立刻从胸前和眼下传来,随后蔓延至全身,可它再也顾不上了,因为那个本来就瞎了一只眼的绿色警员正捂着另一只眼低吼。
他好像骂了几句脏话,它听不清。但其他人“索隆,索隆”地叫,它听清了,也记住了。索隆把它抱走护在身后,即使他自己眼睛里的血还在汩汩地流。
路飞说那次事故之后,他便再也做不了警犬,就像索隆再也做不了警察。他说自己很快转了行,改名叫路飞,在日日夜夜的训练中,尽量学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只为了早点拿到资格证,然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索隆。可世界上盲人那么多,他又哪来的底气确认自己一定会遇到想见的那个人呢?路飞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幸运,不知道它们的相性究竟会不会很好,他只知道,自己最想见的人,就是那天被自己挡住致命伤的、瞎掉了的绿色警员,他叫索隆。
上天好像很爱他,给了他见到索隆的机会。又好像因为他也很爱索隆,又给了他变成人类的机会。路飞不知道索隆还愿不愿记得他,但他以为,既然看不见了,就一定没法认出他。
你难道想就这样瞒我一辈子吗?索隆问。再次见到你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在这之后——之后怎样?索隆感觉到路飞攀上他的肩膀,再把整个身子贴过来。他皱起眉,双手遮遮掩掩地推搡,口里说着我不习惯之类的话。僵持很久,路飞终于肯回答他:我发觉自己喜欢索隆呀。
“我想让索隆也喜欢……不,该叫做爱吗?我想让索隆也爱我。”他说。
看不见到底是什么感觉?索隆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吗?索隆想起路飞曾经这么问。“倒也不是,总算还有些光亮。”他这么答。路飞又问:那你能看到我吗?索隆说当然不能。路飞的舌头舔上他,他的眼睛,他的伤疤,湿漉漉的,也热乎乎的。他喉咙发紧,耳朵却被路飞仅剩的一句话攥去了神智:可是我想让你看见我。
“好吧,”他说,“路飞,我败给你了。”
Chapter 3:我们不应该说爱
山治不知道路飞到底为什么变成人,就像他不知道索隆到底为什么瞎。
但好在这只狗至少还算尽职尽责,对于可怜盲人的照料已经不需要他来关照,这让他省了不少心。天知道在没有路飞的日子里他为索隆的饮食费了多少功夫,都快变成罗罗诺亚家里的专属厨师了。当然,这是美丽高贵的娜美小姐所下的命令,善良的她在第一次探访残疾人家里之后就下定决心要改善他的生活状况。山治其实也不抗拒这事,毕竟索隆要是死得比他们任何人都早,那么之后的日子相比也不会好过——只是这位退役警员的补助金究竟会剩下多少,他就无暇去管了。
话又说回来。一直到现在,山治还是搞不清路飞和索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盲人和导盲犬吗?路飞到底还是变成人了,未免也太亲密了点。而且这只变成人的狗和索隆的专属仆从别无二致,尽心尽力照顾一个盲人的饮食起居,即使他自己也笨得要死。硬要说的话,他们看起来简直就像、就像……山治觉得自己应当承认,他们就像一对正在同居的情侣。他还是难以想象绿藻头和一个本质上是狗的人谈恋爱,何况这只狗可能连什么是爱都搞不懂。
但他见过路飞挂在索隆身上的模样,见过他的眼神——难以相信,一只狗居然可以有那样的眼神,那样倾心、荡漾、流转,天真而美好地,投向他的主人。山治甚至庆幸索隆看不见,就算是自己,对上那样浓墨重彩的爱意也是会疯的,更不用说三十岁脑子里还是只有酒和枪的绿藻头。
事已至此,他只好亲自向一人一狗确认。路飞之前问过他什么是爱人,现在依旧印象深刻:那家伙听起来就像真的要和索隆交配一样!不过能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境况,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可我们的厨师又怎么肯相信这种事呢?所以他说:“你和路飞到底是什么关系?”“主人和狗的关系。”“他叫过你主人吗?”“没有。”“那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有病——”“不,绿藻头,我的意思是,你和路飞还有没有其他关系?”“路飞之前说想做我的爱人。”“那就对了,那就对了。你答应了吗?”“似乎答应了。”
似乎……山治咀嚼着这个词。模棱两可,让人不爽。他开始想象索隆会怎样回答,一定相当难舍难分。“可是你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吗?”“什么?”
“路飞一定会比你先死。”
索隆不说话了。不如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脚僵住,嘴巴张张又合合,两只紧闭的眼睛底下藏着世界上最沉闷最潮湿的心情。
“可是他说过陪我一辈子……”索隆的声音在空气里飘着,像只无首的游龙,“路飞是狗,他不知道这些——他会伤心的。”
“这我当然知道!”山治听上去比他自己还不安,“但你想想,难道要等他临死前才告诉他吗?你们早应该划清界限。
“不、我想不出要怎样和他说……”“那我去说。”“不行、不行,不可以告诉他!”“绿藻头你怎么回事?以前做警察的时候可没有这样优柔寡断,现在呢?瞎了两只眼就需要被一只狗照顾了,是这样吗?”“我说过不需要你管!”
山治被他气得冒烟。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位连嘴唇都在颤抖的盲人,下达最终判词:你爱上他了,你爱上了一条狗。
路飞是条通人性的狗。
可他终究是条狗。
前面有阶梯,我数三二一,你抬脚就好;十米处有拐角,记得跟紧我;我们现在要进一家拉面店,索隆想吃什么?我看看菜单哦……有牛肉乌冬、豚骨拉面……这个香辣味是红色的,好像很好吃……索隆你见过雪吗?我们接下来要去一个有很多雪的地方。这是路飞对他说过的很多话。
最初失明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不以为意:不就是看不见了吗?又不是半身截瘫再也动不了了,他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大多数盲人都要对生活抱有如此悲观的心态。但不久以后,他就像他所鄙视的大多数盲人一样整日宅在家里不愿出门了。没了视力,的的确确是诸多不便:出门无人引领他便只好不出门;自己做饭容易受伤他便只好吃速食或者叫外卖,有时干脆不吃;娱乐缺乏门路他便只好窝在床上睡大觉,甚至连听故事也厌烦。世界上需要眼睛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记忆里那只狗为他捡回一条命,上帝却要走了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于是寂静黑暗,他被绷带绑着度过药水的时日,拆下以后也没有还给他想要的光明。
他在那场大雪里失去了很多,包括生活的意义。那么说到底,生命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东西?以前的以前,刀剑无眼的日子里,他从不屑于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觉得天地广阔,世界盛大,他的人生还很长。可现在他瞎了。瞎是一种事实,和失明、眼盲是同一种事实,而现在这些词语都可以安装到罗罗诺亚·索隆身上。他不得不承认,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要和他对着干,而他抵御不来。子弹好像把他的勇毅和光明一起拿走了,他想到逃避、想到死,也是另外一种事实。
眼球是直接从内部被弹片搅碎了的,和左眼不一样,所以没留下伤痕。可当路飞的舌头真的舔上那道伤疤时,他的心头却一阵颤抖,好像右眼不存在的疤也被一并舔过。申请发出后他等了一百八十天,从来没想到这只属于自己的导盲犬会灵性成这样。他不想去在乎什么了,那时的他只想赶紧把路飞领回家。
他记得晚风轻柔,记得大雪簌簌刮过,记得失明前最后一幕那只狗油亮的毛发与鲜艳的血痕。如今他要做的只是把狗的面貌和路飞重叠在一起,试着想象路飞导盲犬时候的样子。可是这太艰难了,三百天的黑暗漫长无际,他连自己的相貌也快要忘记,所以他问路飞:你能说说我长什么样吗?路飞没有任何疑问,直接答了他:嗯……索隆的头发是绿色的,脸很锋利,鼻梁很高,眉毛挑着,嘴唇似乎很好吃……哦,还有眼睛,眼睛闭着,睫毛很长——索隆长得很好看!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索隆忽然拽住他的项圈,指腹隔开皮质项圈与他滚动的喉结,你知不知道,你本质上还是一条狗?
我知道呀,我当然知道。索隆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不可以说爱——为什么?因为你是一条狗,仅此而已。可我已经变成人了,不是吗?那又如何?你的身体、你的心脏、你的全部都是属于狗的,你没法理解人类的感情,你不可以讲爱,没有权利。
索隆你太过分了……路飞哽咽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陪你一辈子了……他的眼泪落在索隆的手臂上,殊不知眼前瞎子心里的挣扎比他的眼泪还要难熬。他不知道索隆为什么忽然不要他了,娜美明明说过人类这种生物没有爱就会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做错,他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
“为什么?索隆明明、明明浑身上下哪里都在说爱我,连味道也是!”
索隆彻彻底底地被他堵住嘴了。
后来的后来,路飞带他去“看”烟火大会。这种事情对一个瞎子来说有什么乐趣——索隆从来都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只是跟着路飞往前走就好,思考于是成为一件无意义的事。不知何时,导盲犬和盲人的位置完全逆转了,主导路途的变成了路飞,而他对此没有半点异议。
那日烟火的声音堪称吵闹,路飞却非要推着他往前走,弄得他可怜的黑暗里也充满了欢笑,好像声形于色,华丽绽放的烟火就在眼前。而他牵着路飞的手,在这片繁复的灯火之下,终于开口问出那个未敢示人的问题:你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可头顶的噼啪声太吵太大了,即使心脏紧得要滴出血来,他还是只能得到路飞聒噪的答复:什么?我听不清。
他深吸口气,转头面向路飞,想要放开声音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嘴巴却在这时先一步闭了紧。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路飞,不去想他可能会有的神伤——时间已经很久,他依旧不敢把这种问题抛向自己的导盲犬,不敢面对他的声音,不敢面对一切。
“没事。”他终究是摇摇头,说:“烟花好看吗?”
“当然啊!天空五颜六色的,炸开的烟火下一秒就消失,像流星一样!索隆还记得火花的样子吗?在枪口的,现在的烟花就是那样哦!它们有大有小,有……”
“路飞,”索隆突然打断他。
“什么?”
索隆拽住他的衣领,泪水从两只紧闭的眼睛里漏出来。索隆怎么了?你哭了……别在意这个,他摸着路飞的脸,说:我好想、好想看看你。
路飞没声音。但无尽的沉默之后是不合时宜的笑声,索隆甚至觉得这笑声能灿烂过夏日烟火。他不知道,路飞其实什么都听得清,他的话语,他的挣扎,他的深处,甚至他的眼睛。他想到死和生,那么路飞又怎会想不到呢?可是啊,路飞想,你不知道我是由爱构成的,你不知道我可以再次因爱而生。我们可以说爱,我们当然得说爱。天地浩渺苍茫,你看不到,那就把我当成眼睛好了。你想看我吗?你的眼皮底下,有在想象我吗?
由是他踮起脚,把索隆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扑通扑通,索隆听见心跳,路飞的心跳,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地,闯入他侵略他充斥他再包裹他。他的世界就被这样的声音盈满,往前与往后都是路飞。很久很久,他才终于看见一个人,一个能要走他所有的人,身披圣光缓缓降临,脚尖落在他黑暗的中心。
路飞说,现在你能看到我了。
Notes:
Summary出自史铁生《黄土地情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