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山治听着他的话,莫名有些生气,“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个伤春悲秋的矫情作家?”
索隆收回手来,“我没这么说。”
“好吧,是,我知道,”山治喟叹着,“这世界上他妈有许多人可能吃都吃不饱,我很同情他们,或许有机会我也会想做点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权利去在乎自己的感受,在乎自己被现实击碎了爱情的幻想后的失落。”
“啊,所以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索隆挑眉看着他,嘲讽地笑着,“你是想说,因为我十年前没有出现,所以你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嗯哼?”
山治怔了怔,那人的脸上明显写着失望而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表情。不该是如此的,他们之间应该是心意相通的,是,过去了十年,十年又怎样呢,难道真能消磨那一夜对彼此留下的爱吗?
他没办法继续跟索隆对视,只能转过身去背对他,摸出烟来叼着,点燃。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并非在推卸责任,他只是,想得到点安慰,哪怕是个拥抱也好,让他闻闻索隆身上是否还残留着酒香,让他重新沉浸到十年前的温柔里。
这太糟糕了,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山治快要抓狂了,抓狂到快失去理智,以至于说出刚才那些蠢话。
他真的什么都不想说,就想转过身去紧紧抱着索隆然后胡乱地接吻。但他害怕,怕一转身,或许索隆就跑了。
于是最后,山治只是闷闷地抽完那只烟,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后面很久都没传来声音,就在他以为索隆真的已经走了的时候,却听见那人说:
“去吃晚饭吧,我饿了。”
太丢人了,山治想,他此刻绝对不能转过头去,否则就会被人发现一些懦弱的眼泪。
“我记得一家餐厅,就在这附近,”索隆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味道还不错。”
迅速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山治捋了捋头发,点点头,“……在哪儿。”
索隆指了某个方向,山治想了想,“你现在……还路痴吗?”
索隆紧闭着嘴巴忍了半晌才没骂出口来,而后掏出手机打下一串法文,“这家餐厅,你知道吗?”
凑过去看着,自然地靠近,山治贪婪地嗅了嗅,却没闻到印象中的酒精,有点失落,但此刻他不能允许自己再去破坏当下好不容易轻松点的气氛——就算这气氛里有八分都是两人刻意地忽略了某些事情的结局。
“大概知道。没记错的话,在那边。”站直了身子,山治带着他往来时的路走去,“……你的法文,嗯,进步很大。”
“是的,工作需要。”
十年当真是可以改变许多。当初的索隆倔强地不肯学习法语,现在却也流畅了。大概时光让人成长,倔强也会被磨平,山治能看出来,他少了些棱角,甚至有时候会在索隆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不要脸地说,那是个极其温柔又热情的影子。
“嗯哼……所以,你,想听听关于我的事吗,”山治用余光揣摩着索隆的表情,“我是说,或者,问我点,你感兴趣的事儿。”
索隆低头看着自己的步伐,“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啊,让我想想……怎么说,我的生活的确糟糕过,但,是的,我没资格抱怨什么,只是,你知道的,总会有些烦人的问题。”山治抬眸看着天,嗤笑了两声。
“比如?”他听见身侧的索隆慢悠悠地问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不,或许说,嗯,反正我他妈现在真高兴,能在这,能在巴黎。”
索隆很久都没说话,直到他们走进一个小巷,嘈杂声远去,他才听见那人低声说:“我也是。”
山治停下脚步,看着索隆,逼着自己去细细观察他的每一个五官。目光舍不得游离。
他想,大概索隆不知道,这句“我也是”能让他开心多久。
尴尬的沉默之间,索隆兀自往前走了两步,最后站在一家店门口,指了指招牌,“到了。”
他快步跟上去,胃部莫名抽痛着,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情。
好在小店的装修一如记忆中的优雅而不浮夸,昏暗的灯光让人们看起来都如此柔和而又温暖。
他们在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接过菜单,分别用法语点了餐——而后出乎索隆意料的是,山治特意挑了一瓶白葡萄酒来搭配菜品。
“我推测你可能还喜欢喝酒……希望,别介意。”
索隆摇摇头,“不,谢谢。”
山治松了口气,环顾着四周,“你知道,美国就没有这样的餐厅,我经常想念欧洲这样的装潢和气氛。”
索隆看着面前的银质餐具,“是的,我在那里的时候也总觉得美国人的餐厅都太随便。”
“嗯哼……”山治应着,却突然愣在那里,良久才反应过来,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在美国,待过?!”
“呆了三年吧……”索隆漫不经心地说着,毕竟世界文化交流协会的总址在纽约,不过三年后他就不断地被委派工作出差,没再去美国。
对面的男人揉着脑袋笑出声来,也不知道是在冷笑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笑,但索隆明白他的感受——这太像是命运的捉弄了不是吗。
“好吧,这他妈真是难以置信。你知道,我他妈就住在纽约,从NYU毕业后我他妈就一直住在美国,我……”
“你在纽约?”
“是的,我现在的家也在纽约。”
索隆支吾了一阵,在那三年里,他其实幻想过很多次,会不会遇见山治,但结局只是,在他的公寓里,奇怪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喝得烂醉的他误以为那是山治,慌忙开了门,却看见两个小偷。
“……你知道,我之所以后来没在纽约待下去,”索隆低声说着,“是因为被取消了签证。”
“签证?”
“嗯哼。还记得曾经有个心理医生给我的诊断吗。”索隆无奈地笑着,“我住的地方进了贼,当然,大概是我长得太吓人,他们没能怎么样。事后我报了警,那个警察跟我说:’嘿,你最好去搞把枪,这他妈是美国,不是日本,总有一天,你会被这样的玩意儿,’他把自己的枪掏出来对我指了指,’干掉’。”
“请告诉我你揍了他一顿。”山治皱着眉头,他能想象美国警察那副傻逼的样子。
索隆笑出声来,“是的。于是我被驱逐出境了。”
山治锤了下桌子,吓得来上菜的服务员一抖,差点把盘子掉在地上,“抱歉,小姐……”
他主动接过盘子来绅士地颔首,而后给索隆和自己一人倒了半杯酒。
“那你对纽约的印象一定糟透了。”
索隆不置可否地摇头,“还好。除了那次经历,其他时间,还算是愉快。”
他确实是变了,山治想,能够理智地去抛开个人感情去评价。或许也没变,就像多年前索隆曾说过,他喜欢把自己当做生活的观众。
而山治不同,他更乐意去当一个参与者,将一切代入自己的感情。
说白了,他们一个是理性主义,一个是感性主义。
从回忆中抽身,山治叹了口气,“你敢相信,我们漫步在维也纳街头,是十年前的事情吗……我是说,”他苦笑着,“对我来说,就像发生在昨天。”顿了顿,“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好像自己已经三十四岁了,老了,醒来之后发现,啊,确实是老了。”
索隆晃悠着酒杯,想了一会儿,“其实我喜欢变老的感觉,好像看事情……能够更清晰。”
“或许吧。”山治耸了耸肩,仰头喝光自己的酒,“我呢,你觉得我,有变化吗……”
索隆听着认真地打量了他,最后对上镜片后那只蓝色的眼睛,慌神了一秒,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牛排,“变了吧……”但他说不出,变了那里——当然不是所谓的发型或是胡子,也不是多余的眼镜,一定要说变了什么,大概是,山治身上没有了十年前那股子如同春风般和煦的温柔,换上了沧桑而又力不从心的模样。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样的男人——这让索隆感到绝望。
他也讨厌,讨厌男人说话时偶尔的阴阳怪气,他甚至想揍他一顿,让他成熟点像个男人一样,跟自己好好地聊聊天,如同十年前,探讨人生,探讨爱情。
他们沉默地吃着面前看似美味的食物,两人却都味同嚼蜡,机械地往嘴里送着,不时客气而又生疏地互相赞叹一句这里很棒。
直到服务员收走了餐盘,他们再没有能去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不得不去看着对方了,山治才想,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也不想去管,越界的后果。
“索隆,”他深呼吸着,伸出手来放在桌子中间,“把手给我,行吗。”
“什么?”明显,那人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要求有点摸不着头脑。
“把手给我。”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坚决。
迟疑着伸出手去,被人牢牢地攥住。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索隆别过头去看着餐厅的墙壁,听见山治舒了口气,“这样,这样我就能好好说话了。谢谢。”
有点无奈地笑了笑,索隆回头挑眉看着他,“你他妈还是那么白痴。”
山治不在乎地点点头,“是的。跟我再说说吧,说说你这些年做过的有意思的事。”
索隆能感觉到那人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他的手背,很粘腻,很不舒服,但他不想抽出来。男人好似的确是身体比脑子诚实的生物,这样的触碰也让他安心,从容。
“好吧……”他把视线转移到一旁的酒杯上,“让我想想……唔,你知道,在我这行,总能遇见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一定都是很优秀的人,嗯哼?”
“不尽然。”索隆用另一只手托腮,“很多人只是为了政治业绩,过于好高骛远,梦想成为什么领袖,还打着什么要创建一个更好的世界这样夸夸其谈的口号。”
山治把他的手握紧了些,才又回到道:“……真正做事的人其实根本不会去叫嚷,嗯哼?”
“是的,事实上,真正去想要做点儿什么改变世界的,他们会日复一日去累积,哪怕只是一件小事。”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吗?”山治眯起眼睛问道。
索隆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起联合国那个项目,’盒子里的学校’,你知道的,就是一个包含了学生和老师所需要的大部分学习用品。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觉得,这好像很真实,我是说,比起什么大笔地捐款,这两百美元看似更有价值。”
索隆注意到山治手里的力道松了好些,状态也逐渐自然了,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拿起杯子抿了口酒,“去年,我去墨西哥的时候,”桌上的手收紧成了拳头,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兀自觉得有点好笑,放下杯子,还是搭了上去,“那里的同事在忙于如何将铅笔送到尽可能多的乡村小学——”
山治此刻终于露出个舒心的笑,接过话来,“并非什么重大的革命性理想,嗯哼?但那才是实事。”
索隆点头,在心里暗自嘲笑山治像个小孩,“是的,有时候很讽刺不是吗,真正做大事的人都不会去想做什么伟大的领袖,只想踏踏实实地走每一步。”
“但这很难不是吗。”山治歪了歪脑袋,“我是说,人总是有无穷的欲望。就像我……”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开始游离到索隆的手腕上,来回磨砂那里的骨节,“我满足了一种欲望,就会刺激另一种欲望。但有时候我又想,”索隆穿的是短袖,整个小臂都暴露在空气中,于是手心往上爬,来到肘关节,“去他妈的吧,欲望才是我活着的动力。难道没有欲望人类就能得到幸福了?”
索隆摇摇头,讪笑着把他的手推回去,向后靠在椅背上,“当然不是。没有欲望,那是抑郁症的表现。”他想给自己满上半杯酒,但说实话,他害怕靠近桌上的瞬间山治又会攀上来。
虽然这害怕有些无厘头。
“所以啊,”山治似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挪动凳子坐到了索隆身边,左手极其自然地放在他的大腿上,“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拥有无止境的欲望,就好像这会让自己变得很有价值。”
“嗯哼。”索隆已然没有心思说话了,因为脸涨得潮红,他估计轮谁能看出自己此刻在害羞——尽管万分不愿承认,但确实,他在害羞。
在别人面前从不会这样的。
他是说,他并非在这十年内没有交往过别人,只是,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山治一样,难以揣摩,还总是出其不意,让他无法招架,不知所措。
而山治,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个贪婪的男人,不知足地摸了摸索隆的头发,低声细语道:“你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说很羡慕你。你总是很有热情的样子,即使现在的工作并非你的第一选择,但你还是如此认真地对待着,思考着——”
“好了闭嘴吧作家先生。”索隆对于他滔滔不绝的夸赞有点儿无奈,好笑地把他的手从头顶拍开,抓起剩余的酒来大口地喝着,最后满足地喟叹一声,站起身来掏出钱包,“晚饭也吃过了,嗯哼?”他想山治大概需要去赶飞机了,但男人一把拽住了他,“时间还早,我是说,陪我在巴黎逛逛吧,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你看,我是说,你也很久没来过了不是吗。”
索隆避开他的手,把钱放在桌上。
“无止境的欲望,嗯哼?”
“是的,无止境的欲望。”
索隆噗嗤笑出声来,转身——他知道山治肯定会立马跟上来——边往外走边说:“你最好去看个医生什么的。”
果不其然,走出餐厅,一只手扶到了肩上,余光里多了一抹金色,他听见山治打趣儿地说:“啊哈,看医生?说什么,说我有无止境的欲望,然后让他怀疑我是个变态?”
“难道你不是?”索隆停下步子侧头看着他,一脸戏谴。
山治无奈地摊开手,“好吧,我是。”他掏出一根烟来叼着,这回没有递给索隆。
而索隆观察了他一会儿,又笑起来,遇上山治不解的眼神,才解释道:“你酒量变好了。”
脑中闪现某个夜晚里醉醺醺耍赖的自己,山治尴尬地撇嘴,“人是会变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在索隆没反应之前从他裤兜里摸出了那半盒烟,晃了晃,“你不也会抽烟了吗,嗯哼?”
索隆想抢回来,奈何山治举高了摇来摇去,最后干脆抛向空中,他的身体灵敏性比索隆好,轻而易举地小跑开几米接住那盒烟,得意地挥了挥手,,“告诉我为什么学抽烟我就还你。”
索隆尴尬地沉着个脸走上去,一把抢回来兀自也叼起根烟,擦着打火机点燃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关你屁事。”
山治轻笑着凑近了些,而后借着索隆那闪烁的火星点燃自己的烟卷。
距离好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视线交汇,却又同时别过头去双双挠着脑袋。就这么躲闪着抽烟,不断地呼出烟雾,将他们包裹,倒是有些隔绝于世。
还是山治先开了口,他飞速地看了眼索隆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用极其正常甚至有些一板一眼的语气问道:“你要在……巴黎,呆多久。”
索隆清清嗓子,“一年……你在巴黎,呆多久了?”
“两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索隆的嘴角弯起个弧度,却没笑出声,“差不多回书店吧,”他看了看夹在行道树中间摇摇欲坠的太阳,“七点了。”
山治没理会他的话语,兀自又摸出根烟来往前走着,夹着烟卷的手指了下某个方向,“前面有个小花园,我们去坐坐?”
索隆无奈地摇摇头跟上去,听见山治又说:“你知道,我跟前妻离婚的时候去房子里收拾东西,然后发现了小时候的日记本。”
“嗯哼。”
“我读完了之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不过,”山治往没人的一侧吐出几个烟圈,才看着索隆,说:“你先告诉我,你有记过日记吗?”
咂咂嘴想了一会儿,索隆摇头,“也许吧,但至少现在没有了。空余的时间大部分都在锻炼,或者……”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但山治还是听到最后两个字:写歌。
“好吧。”他点头,“你知道,我读完之后发现,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没变过。当然,年幼的自己可能更单纯更愚蠢些,但是,我指的是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你明白吗,好像从没变过。”
“比如?”索隆和他踏上几个小阶梯,走入小花园内,甬道变得狭窄,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
“比如对于做饭的热情,对于料理的喜爱,说实话,”山治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在手心玩弄着,“我觉得当作家,可能真的不适合我。”
“但你还是成功了。”索隆不置可否地耸肩。
山治没忙于反驳,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索隆也跟着坐下来后,他把手搭在了椅背上,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些,“是成功了。但你要知道,这本书对于我来说,除了带来我们这次的重逢,并没让我开心到哪儿去。”
“嗯哼。那……”索隆双手环保在胸前往后靠去,不小心碰到山治的手背,连忙又坐直了身子,“那你会考虑去开个餐厅什么的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山治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很多年没进过厨房了。说起来还很讽刺,”他对索隆扬起个苦笑,“当年我的前妻跟我在一起就是因为觉得我的厨艺很棒,不过很可惜,结婚以后我一直在忙着……你知道的,回忆过去,写书……”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索隆摊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但山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坚决地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怎么说,我和她根本没有爱情……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叹了口气,“我很欣赏女人,全方位的欣赏,你明白的,但真正跟某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没办法,没办法觉得——”
“舒服?”
“对对。”山治连连点头,“我总是害怕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伤害了女人?会不会今天做错了什么?你知道,唯一能让我摆脱这些折磨的就是去把十年前的夜晚给不断描绘出来。”
索隆好笑地看着他,“这么说起来你该感谢我。”
讪笑几声山治又挪近了些,把手里早已熄灭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是啊,真他妈该好好感谢你,不然我也不可能出名,嗯哼?”
索隆没去搭理他白痴的话语,又把话题扯回日记上,“你刚才说到日记的事情,让我想起一本书来。”
“说说看。”
“其实书并不是很出名,但是我就记得读完后的感受。里面大概就是说,有些人如果生来就乐观,那就算下一秒他坐在轮椅上了也还是个乐观派。如果生来就是个蠢货,就算他摇身一变坐进了凯迪拉克里手握香槟也仍旧是个傻逼。”
“哈,有意思。不过确实如此,”山治眯起眼睛,“你知道,有研究表明,人类一旦在一个新环境或者情况下呆了六个月,就会习惯,然后变得跟之前一样。”
索隆不知这话是否在暗示着什么,只能掏出烟盒来,却发现它空了,扔进垃圾桶里,回头眼前多了一只修长的手和那只手里夹着的两根烟。
接下其中一根叼入口中,山治擦着打火机帮他点燃,他们呼出的浓重烟雾缓慢缠绕而后融为一体消散在树叶之间。
“如果,索隆,”山治侧头看着他,“如果我们现在就要死了,你想跟我聊点什么?”
“死?”
“对,就我们两个,现在,很快就要死了,别人不受影响。”山治顿了顿,“你还会想聊些什么,比如,我的书,你的工作,世界上的各种问题,还是什么。”
“也就是,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索隆说着,山治微微颔首。
他揉着太阳穴思衬一会儿,又抽了好几口烟,才慢悠悠地回答道:“或许,谈谈宇宙?谈谈生命的意义,我不确定。”他说到这儿瞥了眼山治,“你呢。”
山治低头兀自笑了一会儿,“我会把你拖进旅馆,然后在我们疯狂做爱的某个瞬间死去。”
索隆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浪费时间。还不如干脆在这张椅子上?”
山治眨了眨眼睛,像是得到某种允许,快速而又坚决地用没有夹着烟卷的那只手摸上他的后颈,凑过去啄着索隆的嘴角。
索隆先是怔了几秒,随后冷淡地推开山治,脸颊上即使染上绯红,语气却是有些不悦,“刚才只是在假设,嗯哼?”说完还用指腹抹了抹嘴唇。
瞳孔剧烈收缩着,但山治很快冷静下来,自嘲地笑出声挪远了些坐着,低头抽着烟,“是,是,抱歉,我刚才代入情景太深了。”
索隆侧头看着伸展到长椅上的枝丫,弹了弹烟灰,“别把什么都跟性扯上关系。”
“……抱歉。”山治揉着头发,有些懊恼。
索隆叹息了两声,又转回头来看着他,“……我很难和别人深层次地沟通,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抱歉,只是,我是说,”山治试图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在某种情形下,你明白吗。”
索隆没去回应他的话,自顾自接着说,“举个列子,我曾经听朋友说过她跟她男朋友在床上的问题。”
“女生?”
“嗯。”索隆抽了口烟,“在他们交往一年后,她跟男朋友交流怎样才能在床上更舒服,然后男人生气了。”
“啊……”山治拧起眉心,“比女人还容易被激怒?”
“毫无疑问。”
山治讪笑着,“大概是因为,我们男人其实相对更容易被满足?嗯哼,所以才有越来越多的基佬。后来呢?”
“后来,”索隆笑出声,“后来她做了份问卷,说是如果有男人要跟她交往就必须去填。”
“我很好奇上面都有什么问题。”
“你不会想听的。”索隆摇摇头,把烟卷扔开。
“好吧,让我来猜猜,”山治眯起眼睛,“是不是有什么类似于:’做爱时你喜欢dirty talk吗’,这样的问题。”
索隆扭头看着他,一脸戏谴,“你很懂啊?”顿了顿,“不过不是这么泛泛的,她的问卷很具体,具体到,比如,你喜欢听什么样的词语。”
“唔,你在问我?”山治指了指自己。
索隆翻了个白眼,“你想回答?”
“那你呢?”山治又靠了过来,跟他肩并着肩。
索隆稍稍红了脸,尴尬地把头侧到一边去,“不知道。”
“唔,那你觉得,小骚货这个词怎么样?我是说,这个词还挺常见的不是吗。”山治侃侃而谈着,而索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行。”
山治盯着他那轮廓锋利的侧脸,突然笑出声来,“好吧,看看,十年后我们都变得很现实了,嗯哼?对于性也很坦诚了。”
而索隆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耸了耸肩,“人长大了之后也自然不会把性爱当做是改变人生的什么大事。”他嗤笑一声,“可能美国大学生才会这么干?”
“啊好吧,我算是看出来了,”山治拍着他的肩膀,“你对美国的映像其实真的很不好,嗯哼?”
索隆不置可否,“你要我说他的优点我也能说出来。”
“好吧,”山治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手揣到裤兜,“要继续走走吗?”
“嗯。”索隆跟着他往前缓慢踱步着,后者问道:“刚才,你说你会写歌?我好像不记得听你说过这档子事。”
“啊……”索隆的目光落在一些尚未开花的骨朵上,“某天,莫名就喜欢音乐了,无聊的产物罢了。”
“跟我说说。”
“什么?”
“你的歌,比如,它们都和什么有关之类的。”
“也没什么有趣的,其实只是在改编喜欢的歌曲而已。”
“我想听你唱。”山治停下步子,拽住了索隆的衣袖。
“没有吉他。”
“没关系。”
“好了闭嘴吧白痴。”索隆有点儿不耐烦地说着,甩开了他的手。但山治不依不饶地又上前来,“今天是唯一的机会,难道你要我等到六个月后你抱着吉他,然后我买张机票飞过来,在这个公园相聚?”
索隆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最后一字一句地说:“这一点也不好笑。”
“……好吧,抱歉,我——”
“差不多你该回去了。”索隆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转过身去,“走吧。别错过你的国际航班。”
山治没有动静,于是索隆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走啊,发什么呆?”
“我们,我是说,”山治咽下口水,强行扣住索隆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裤兜里拽出来,“陪我去塞纳河畔走走吧,那边很漂亮,你知道的。”
索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想张嘴否定的时候却别人拖着往前走起来,那人在前面碎碎念着:“走吧,故地重游不是吗,嗯哼?我可以叫司机在码头接我,唔,说不定还有观光船,想坐吗?”没等索隆回答,他又自顾自接着说,“一定得坐坐,说实话我还没怎么好好看过巴黎的景色,我想你也是。很美不是吗,而且真巧,我们离塞纳河也很近,一会儿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鬼知道我他妈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和机会能再来一次呢,你说是吧,索隆。”
说完这一堆,他们终于在河畔停下了,那里也的确停泊着一艘观光船,山治喘着粗气满含希冀地看着索隆,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费力地咽着口水,蓝色的眼睛一直在不安地眨着。
索隆此刻有种莫名的预感,预感他要是拒绝山治可能就会丢下自尊哭出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索隆,的确也无法拒绝。
于是他点了点头,“上船吧。”叹了口气,他领着人到船边,跟工作人员用法语流畅地交谈着,而后摸出钱包的时候却被山治拦下。
“我来,我来。”那人已经换上了一幅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表情,愉悦地吹着口哨付了钱,走上观光船,一楼人很多,但好在二楼的甲板没什么人。他们在船头坐下,而后没等多久,船缓慢地行驶了。
七点十五分,阳光依旧充足,没有要落下的意思,他们眯着眼睛,披上暖黄的光辉,好似又回到十年前的黎明。山治打了个电话给他的朋友,让那个叫做乌索普的家伙在下一个码头等待。索隆的心情又冷却下来。而山治挂了电话,默默地面前稍显垂头丧气的男人,兀自也有些悲伤。
“看那边。”他拍了怕索隆的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建筑,“巴黎圣母院……以前没注意过,今天这么一看,才觉得很美……不是吗。”
索隆支吾了一声,一手遮在额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山治又说:“你知道吗,我听过个故事,说是的二战期间,占领巴黎的德军撤出的时候,他们在巴黎圣母院周围埋下了很多炸弹,但他们得留下个人来引爆。那个士兵最后坐在外面,呆呆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和巴黎圣母院,却迟迟下不了手。惊叹人类的智慧和这里有多美妙。后来,人们还在很多相似的地点,什么埃菲尔铁塔之类的,发现了同样没有引爆的炸弹。”
索隆好笑地看着他,挑眉反问道:“这是真的吗?”
山治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确实很棒的一个想法。”索隆看向那个逐渐远去的建筑,沉默了一会儿,“很美。”
“是的,比我记忆中的还美……”山治盯着索隆那只仅剩的红色眼睛,它被橘黄的光反射得更加闪耀,像是炽热的太阳,几乎要将山治燃烧殆尽。
他们又望向身后的湖面,一座桥缓慢靠近,阴影压下来,在身上留下层叠的痕迹。
“你知道吗,”山治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写那本书的时候就像是在做一个备忘录,好告诉自己,我们的确在十年前见过面。”
就在说这个话的时候,他们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索隆没有答话,直到船驶出桥洞,才轻声说:“……是吗。”
山治笑了笑,看着重新泛起光泽的水面,“是的,你知道,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我没办法做一个洒脱的人……人们总是对感情很不认真,换伴侣就像换一个牌子的牛奶一样简单……但我总是会惦念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他们身上某些平凡却让我动心的点。”
“比如?”
“比如……”山治抬眸看了眼索隆,很快又低下去眼神迷离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尘埃,“像我前妻,我相信你还记得,其实就是那个瑞典女孩儿……我不爱她……但不得不说她陪我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而我总是忘不了她剥完橘子轻吮手指的模样……”他说着嗤笑两声,“每当我们经历某些不愉快的时刻,我就会把那个画面翻出来。”
索隆不知是闷哼还是单纯地叹气,总之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而山治抬手磨唦着他的手臂,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地又说:“我也记得你,在你离开的那个黎明,金色的耳坠被晨光照得发亮,甚至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嗯哼,作家先生。”索隆低头笑了一会儿,“说话还是这么费劲。”
“好吧好吧,我就是个矫情的法国混蛋。”山治眨眨眼睛跟着笑起来,“让我跟你坦白点事吧,”山治逐渐收敛笑意,变得严肃,索隆注视着他,听见他接着说,“其实我写这本书,就是想找到你。我甚至想象过你出现在人群中,好吧,你确实出现了,然后骂一句,混蛋你他妈为什么当年不出现。”
索隆嗤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摸着后颈,“好吧,我知道你他妈在说些混蛋的谎言,但是谢谢你,嗯哼?”
“我是说真的,索隆。”山治站直了身子,甚至逼近了一步,“你后来有想过吗,想过我们是否有任何可能会重逢。”
“呵……”索隆喟叹了一阵,“十二月过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几率是零了吧。”他顿了顿,正对上山治的视线,又说:“不过,反正,我们也不是来真的,不是吗。”
山治往后退了好几步靠在护栏上,不断地摇着头,“呵,你他妈就是这么想的?嗯?所以那天没有出现在维也纳?”
索隆咬牙把想要揍人的冲动忍下来,握紧了拳头,压低声音,“我解释了,我没办法来。”
“是,是……”山治转过身去看着湖面,趴在护栏上,“我知道,只是,”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只是我真的希望你会去而已。那样我们的生活可能就会截然不同……”
“谁知道呢……”索隆向后靠在山治对面的护栏上,他们现在中间隔了一整个甲板,幸好船很小,不然大概都听不到对方,“也许最后我们会憎恨对方,”索隆停顿了一会儿,“就像现在。”
“我不恨你。”山治果断地回答着,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很难过你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
“……也许我们只适合偶遇。”索隆也转过身去看着湖水,他想他没办法再看着那个背影了,说出那样的话让他也很难受。
但山治缓慢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下,背对着湖面,“你说,为什么我们不交换联系方式呢……”
“……太年轻,太不成熟?”索隆没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答案。
“现在呢……有时候我常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真正能说话聊天的人,没剩几个……而后你以为的朋友最终总会在某天莫名失去了联系。”
“你太纠结于过去了。”索隆评价着,但很快男人的气息逐渐清晰起来,他能感觉到山治在靠近自己。
“是吗……就像命中注定那种玩意儿?你是说发生的就发生了没办法?呵,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信神。”
“我是不信。”索隆站直了些身子,手撑着栏杆,“但过去的的确就是过去了。”
“……真是可笑。”山治摸出烟来,但船员对他摆了摆手,只好又收回去,“我他妈结婚的时候还想着你,甚至在坐车去教堂的路上,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出现在里面,坐在某个位置上,就像十年前在维也纳的教堂里,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
“所以又为什么结婚?”索隆似乎是并不相信作家过于浮夸的描述,他单方面认为这不过是甜言蜜语。
“为什么……”山治低头看着鞋子,“对啊,为什么呢……大概是等了太久,生活太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我曾经崇拜过的那些把生命献给最爱的事情的人,他们也都结婚了,所以我想,可能这就是完美,这就是我需要的。”
索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又听见山治淡淡地说:“我以为那是找到自我的一种方式,谁知道代价偏偏就是失去了自我……婚姻变成了一种责任,而不是爱情……但娜美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了,她从没要求过我说什么爱她之类的话,她只是要求我,别骗她。”
船靠岸停了下来,索隆干咳了两声,却掩饰不住某些情绪,他脑海中闪现着山治把婚戒投入咖啡杯的画面,脚没有意识地跟着下了岸。他们站在岸边,默默地抽了好一会儿烟。而山治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转过身去,遇到同样动作的索隆,又同样地把手插到了裤兜里。
而索隆在这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冬天,那个昏迷在医院的冬天。依稀记得做了冗长的梦,梦里他抱着祖母的尸体一直在哭,哭着却又叫了某人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因为再也无法见到祖母而伤心,还是因为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山治而难过。总之,那段时间他变得异常脆弱,像是回到了童年时期懦弱的自己。父亲们因为他的伤势大吵了一架,但索隆一点也不怪米霍克,相反,他感激他没有手下留情。
否则,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而他,到底需要变得多么强大,才能治愈自己。
不论如何,过去的确有遗憾,但对索隆来说,已经过去了,那些遗憾造就了现在一个这样理性而又强悍的模样,他不再惧怕任何事情,同时也对任何事情都抱有热情,他甚至交往过几个男女朋友,他不再扭捏,也不再害羞,学会了山治的坦然,大胆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然而。
现在,就在这重逢的短短几个小时里,索隆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脱下了重重的盔甲,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无处可逃。
他好似被迫踏出了自己的舒适圈,变得局促不安。
他害怕这样的感觉,害怕濒临失控的自己。
索隆不知道是否自己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太过悲伤,亦或是复杂,不管是什么,山治大概也已经猜出了一二。毕竟就算过去十年,他也没怀疑过,重逢的这天他们依旧能够心意相通——只是,大概,需要点时间来适应罢了。
“我想抱抱你,行吗。”
他听见山治这么说。
说实话,他也无比想念那个不算柔软的怀抱。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他知道无论答案是什么,面前的男人都会执拗地抱上来。
下一秒果不其然无缝贴近一个胸膛。他能听见两人的节奏不同的心跳声逐渐统一,他能感觉到手心不听话地来回磨唦那人的后背,他还能闻见好闻的烟草香——这是无论自己怎么抽烟也得不到的味道。
还有耳坠被人逗弄后清脆的响声。
真是美妙极了。
不带有任何性暗示的拥抱。
单纯地,只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告诉对方十年来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
而后山治忍无可忍了,几乎是哽咽着说:
“老子真他妈,快要想你,想疯了。”
索隆仍旧沉默,只是用脸颊蹭着他的鬓角,无声地回应着。
他们一直拥抱着,直到腿都麻木,手也僵硬,才不舍地松开对方。索隆别过头去,鞋子不断搓着地砖,“我看见你的司机了,你该走了。”
山治牵起他的手,就像十年前一样,来回不断抚摸着他的手背,“……你呢,你要去哪?”
“……回去我租的公寓……”
“让我送送你。”
“……不用。”索隆抽回手来放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摆了摆,“赶紧滚回美国吧。”
“让我送送你。”
倔强地又抓住了他。
“山治!”乌索普在车边叫着他,然后走过来,“走吧,巴黎的路我可不熟,去机场估计得绕好久。哦……这个是……”他打量着面前的另一个男人,注意到那头绿色之后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索隆?”
“……你好。”他礼貌地握了握手,拧起眉心又看着山治,“我可以坐地铁。”
“不,我坚持。”山治不容分说地拖起他,将就给乌索普使了个眼色,“好吧,算我求你了,”他们在车边停步,山治打开车门,“求求你?”
索隆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乌索普,最后还是钻进车里。
“嘿,老兄,把你的地址给我一下。”
“……这里。”索隆摸出手机来,给他看了一下,而后坐回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所以……”山治坐近了些,叹着气,“你呢……你的感情状况……你还没跟我说。”
索隆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谈过几段,但……怎么说,我应付不了那种天天见面的感情。”
“所以你是在说你不需要被爱?这不可能,索隆。”山治磨唦着自己的膝盖,“任何人都需要爱情。”
“也许。我是说,”索隆转回头看着他,“或许偶尔几个瞬间会有那么点激情,但有人一直围绕在我身边,会让我感觉窒息。”
“好吧……难道不会想要个恋人坐在身旁安静地陪着你也好吗,我是说,像我,我也总会幻想……幻想有个人能够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让我看完书一抬眼就能摸到他的脸。”
索隆撇撇嘴,“对于我来说,独处总比在另一个人身边心不在焉来得好。”
“真的要这样吗?”山治侧身看着他,注意到后视镜里乌索普的目光,压低了些声音,“索隆,我是说,你他妈难道想要孤独终老,别开玩笑了吧,人生来就注定需要别人。”
索隆好笑地盯着他,“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双结对。”
山治愣了愣,直起的身子又松懈下去,无奈地看着窗外,“好吧,你赢了,是,你他妈是猛兽,老子就是只奶牛。你这个不懂浪漫的白痴。”
索隆的表情在他的视线之外逐渐变得奇怪,最后冷冷地问道:“你以为我他妈没有憧憬过?”没等山治说话,他望着那人蓝色的眼睛,“直到我他妈读了你那本该死的书,哦,真他妈是写得很好,嗯哼?连做爱都没有放过,嗯哼?”
山治在震惊中揣摩着索隆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
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了现在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所以之前自己是在抱怨什么啊,抱怨什么一蹶不振和糟糕的婚姻……他以为索隆就像想象中那样强大那样潇洒。
他以为这十年来被一个晚上的记忆折磨的人,只有他。
他以为因为那年维也纳的冬天,只有自己,失去了对爱的希望。
而索隆呢,或许他生来就不是个浪漫的人,但他把这一生的疯狂和罗曼蒂克全部给了那个夏日的夜晚。
面前的男人终于难得地收起了坚毅的模样,抬手捂着眼睛,不想去看他。
“抱歉……”
“闭嘴!”索隆吼了一句,“停车。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乌索普不敢插话,也不敢停下。只是瑟瑟地放慢了速度。
于是索隆转过头去对着山治,冷冷地又说了一遍,“停车。”
“别这样……”山治试图去触碰他但是索隆的眼神实在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停车。”
“……我不允许。”
“停车。”
“……我不同意!妈的。”山治锤了下座椅,愤愤地吼着,不管前面的乌索普是否会听见,“妈的,混蛋,索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说了抱歉,我的生活也很糟糕!这十年没人过得开心。是,你有你的理由没有去维也纳,但我去了,我去了,你听明白了吗?在寒风中等了你他妈一个月,一个月,老子都不敢睡觉!”
“啊,所以,你又开始说了,是,怪我。我是那个对不起你的人,我他妈编造了个蹩脚的理由来骗你是吗?嗯?文斯莫克山治,够了行了,谢谢你,”索隆冷笑着,“老子今天算是彻底失望了,嗯哼?你满意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相信过我的理由。你就觉得你一个人在付出。”
“我没有!妈的。”山治几乎要抓狂了,“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嗯?好了,你能闭嘴吗,再说下去我可能会想揍你。”
“啊,那就试试看啊。”索隆坐直了身子,“该闭嘴的人也是你,哦,作家先生,一路上说着那些话,现在原形毕露?”
山治突然沉下脸来,拍了拍乌索普的肩,“停车。”
一个急刹车,索隆怔了一秒,随即下了车,重重地把门摔上,司机甚至感觉车子都差点被震翻。
索隆大步往前走着,头也不回,他感觉糟透了,自己竟然像个弱智跟男人争吵,而且说着一些根本不像自己的话。
就剩一小时,甚至不到一个小时男人就要离开了,再次离开。他们可能再也无法重逢,可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糟糕的场面。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臂被人重重地拽住,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随即撞进一个人的怀抱,那明确的烟味告诉这是谁,拼命挣扎着,甚至用膝盖去顶山治的肚子,但男人只是吃痛地叫了几声,仍旧死死地圈着他不肯放手。
“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我他妈叫你——”
力道松弛的瞬间,一个吻却堵住了他的嘴。山治近乎凶狠地啃咬着他的唇瓣,索隆也毫不留情地咬着他的舌头,口腔里充斥血腥味,完全盖过了烟草的气息,互相用力揪着对方的头发,恨不得能抓下大把的绿色或者金色。
直到索隆的舌尖品到除了一丝咸味。
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见山治挂着泪珠的睫毛。
而山治终于放开他,抬手抹了把脸,舌头舔去嘴唇上的血迹,“所以你没忘记我,索隆,我也没忘记你。”
“嗯哼,别自大了,”索隆同样抹了把脸,别偷看着路边,“我早就忘了。”
“白痴……”山治靠过来,摸着他的脸颊,“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重复做一个梦,梦见你坐火车经过我身边,不停地经过,经过,经过,只是经过。但今天,看看,我终于站在你面前了不是吗。”
索隆没说话,只是任由自己的眼眶湿润。
“我还做了个梦,梦见你赤裸地躺在我身边,安静地睡着,我想要触碰你,但你缩进被子里,告诉我你还想再睡一会儿。但我还是抚摸了你,甚至摸到你的脚踝,我记得那里还留着伤疤。然后我从梦里醒来,看着娜美,却觉得我和她之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你知道吗,我他妈那时候有多绝望。我以为这辈子我就只能像那样在梦里见到你了。可是看看现在,我就摸着你的脸啊。”
山治感觉自己的好像流了眼泪,因为他的视线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水汽,让他看不清索隆的脸,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磨唦男人脸上的伤疤和五官的轮廓。而索隆听着他的话愣在那里,手在回神之前已经搭到了山治的头上,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方式温柔地揉着。
山治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最后又抱紧了他,男人也同样回以快速跳动的胸膛。
“索隆……丢掉爱情和浪漫的人不仅是你啊……”
“闭嘴吧你,白痴……”
“抱歉……”山治用胡茬蹭着他的肩膀,“但现在开心点了吗,你看,我他妈也是一团糟……”
索隆不由得嘴角挂起个笑,松开了山治,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恢复成平日的模样,看着一侧即将完全消失的太阳,“是的,知道你这个傲慢多情又肤浅的混蛋没比我过得好到哪儿去。”
山治轻笑着,“那就好……”
“所以……”索隆避开视线,“公寓就在附近了……要送我过去吗。”
“当然!”山治惊喜地点点头,随后叹息一声。索隆挑眉看着他,“怎么了?”
摇头,“没事,只是又想抱你了。”
“……你还是闪开点吧。”索隆嗤笑他的不知足,甩开他的手掏出手机来,而后四周望了望,“走得动吗?”
“嗯哼,所以你是在小瞧我?”山治不屑地说着。
索隆上下打量着他的身子骨,而后点了点头。
“啊,真是。”山治撸起袖子,扣住他的手腕,“你带路,这样我们可以多走一会儿,嗯哼?让你看看我耐力有多强。”
索隆思衬着,最后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完全就是在拐着弯骂他路痴。
他是不会给山治这个机会的,所以,把地址亮了过去,“带路。”
穿过林荫道,顺着几个小坡下去,路过一所小学,再推开一扇铁门,走过长长的甬道,一栋古朴的公寓楼展现。他们爬上二楼,索隆开了门,一个典型的单身公寓映入眼帘。
“所以……”索隆在沙发上坐下,挑眉看着正四处环顾的男人,“你那些梦,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把我骗上床之类的?”
“为了跟你做爱。”山治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在索隆开口前立马转过身来笑笑,“这是我的惯用伎俩。”
“嗯哼,有用吗?”索隆好笑地说着,手指抵着太阳穴。
“看情况。”山治在他身边坐下。余光瞥到阳台上的一个猫窝,“你养猫?”
索隆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里拿了两罐啤酒,“没有。只是野猫,爱来我这里罢了。”
“唔,它好像回来了。”山治踱步过去,一只姜黄色的小猫正挣扎在边缘,他好心地想要去帮它一把,然而小猫凶狠地叫唤了一声,那眼神也好似在警告他走开点。
索隆把啤酒放在茶几上,走到阳台上把猫抱起来,那猫完全变了样子,眯眯眼睛还在索隆怀里打了个哈欠。
“困了?”索隆摸着它的脑袋,把它轻轻放在猫窝里,“睡吧。”
“喵儿~”小猫极嗲地叫了一声,抬头舔了舔索隆的手指,才满足地弓起身子闭上眼睛。
山治此刻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个梦,这里似乎就是他们的家,他和索隆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还养了一只不怎么可爱的猫,家里还常年放着很多不同的酒,还有一堆黑胶唱片,沙发是柔软的布艺沙发,他们甚至可以随时在上面来一发,或者周末一起窝着,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书。索隆就躺在他的大腿上,他可以随时低下去在那人额头落个吻。亦或是他靠着索隆的大腿,不时坏心眼地掀开他的T恤舔舐他侧腰的皮肤。
“它很可爱,嗯哼?”
然而现实是,索隆的目光根本从那只猫身上挪不开。
“嗯。”山治应了一声,很快又拍拍索隆的后背,指了指放在电视机旁边的吉他,“不如,现在就来给我唱一首歌怎么样。”
“……你要错过飞机了。”
“我不在乎。”
“你的司机大概在担心你。”
“他更不在乎。”
“好吧,”索隆站起身来,“我直接告诉你把,做梦。”
“上帝。”山治翻了个白眼,“看在我就要走了的份上!”
“做梦。”
“好吧,”山治挑眉,走过去拿起那个吉他,“那让我给你唱一首总行?”
“……你确定你会?”索隆怀疑着,语气里还有轻蔑。
“开玩笑,大学我也组过乐队。”
山治不理会索隆的白眼,坐在茶几上,清了清嗓子,把眼镜取下来放在桌上,索隆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
“好吧,唱之前我要先说,我很久没玩儿这些了。”
“……要唱就赶紧。”索隆不耐烦地挥挥手。
“好吧,开始了,歌词大概也有点儿傻逼,但是——”
“你唱不唱。”
山治撇撇嘴,低头摆弄了一会儿琴弦。
“If you were my boyfriend, I’d never let you go.
I can take you places you ain’t never been before.
Baby take a chance or you’ll never ever know.
I got money in my hands that I’d really like to blow.
Swag swag swag, on you.
Chillin' by the fire while we eating fondue
I don't know about me but I know about you
I’d like to be everything you want
Hey boy, let me talk to you.
If I was your boyfriend, I'd never let you go
Keep you on my arm boy, you’d never be alone.
I can be a gentleman, anything you want
So give me a chance, cause you’re all I need. ”
索隆安静地听着,最后笑出声来。
山治停下弹奏的动作,“好笑吗?”
“……这是,贾斯汀比伯的歌?”
“啊,别一副嫌弃的样子好吗,索隆。”山治放下吉他,在他身侧坐下,“说实话,我唱的怎么样。是不是棒极了。”
无奈地侧身坐着看向山治,索隆再次笑出声来,“三十四岁的人,嗯哼?这是十八岁的小孩儿唱的歌。”
“啊谢谢你,提醒我已经是个大叔。”山治翻了个白眼。
“好了,”索隆拍着大腿站起来,“差不多该走了,嗯哼?”
“啊……”山治似乎是没听到他的话,兀自在房子里转悠起来,最后停留在书架旁,“让我看看,你都收藏了些什么唱片。”
索隆突然紧张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别碰。”
“小气鬼。”山治才不听他的话,拿着唱片往后退了几步,“啧啧,上面都没有名字,难不成是你自己录的?”
索隆的脸几乎都要白了,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叫你放下。”
“我偏不。”
山治抽出唱片,一张纸落到地上,他没注意,拿着唱片走到机器那儿放了上去,而索隆在他身后连忙捡起那张纸揉成团握在手心里,山治回头来正撞上他的动作,于是索隆把手藏到身后,“看什么看。”
音乐已经响起来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山治莫名有些熟悉。
他一步步逼近索隆,“你藏了什么到底。”
“……我给你倒杯水。”索隆说着往后退,却撞到茶几踉跄了几步。
“小心。”山治拦住他的腰把他扶直,索隆却连忙一把推开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赶紧走,歌也唱了——”
“嘘……”山治突然闭上眼睛,“这歌,我好像知道……”他又睁开眼睛,弯腰两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把索隆圈在中间,坏笑着,“这是十年前我们听的那首歌,嗯哼?现在都已经买不到了。”
“……我不记得了。”索隆别过头去不看他。双手垫在屁股下面,死死地藏着那张纸。
“你一点都不会撒谎,绿藻……”山治亲吻着他的头顶,索隆不断地想躲开,但奈何就是那张纸限制了自己的动作。
“……赶紧走。混蛋。”他低声骂着。
“为什么啊……”山治完全不理会他的抱怨,蹲下来靠在他的大腿上,“为什么明明是个男人却他妈的这么可爱啊……我是不是疯了?”
“是。”索隆咬牙切齿地回答道,“而且你这个疯子他妈要错过飞机了。”
山治顺着他的大腿爬上去,扶着他的肩膀,来回用嘴唇亲吻那三枚耳坠,而后游离到左眼的伤疤,用舌头舔舐着。
“你要干什么,混蛋。”索隆叫嚷着,“滚开点。”
“要我滚开就自己把我推开好了……”山治不在意地说着,嘴唇继续游离到索隆的脖颈,张嘴,轻轻地啃咬。
“嘶——你……”索隆忍无可忍了,抽出手来,纸张落在地上,他试图推开山治但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裆部,索隆霎时红了脸,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山治。
“我硬了。”山治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关我屁事!”索隆抽回手来,低下头去看着那张纸,“你要错过飞机了,赶紧滚。”
山治圈住他的脑袋把人压倒在沙发上,“我知道。”
“其实你可以反抗的吧,索隆……”山治的手不安分地撩开他的T恤,“告诉我……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关你……关你屁事。”索隆抬手挡住眼睛,感觉身体好像软了,根本不受控制,只能由着山治去。
“啊……这样。”山治的声音变得气若游丝,手心开始摸到索隆胸前的伤疤,却又突然愣了愣,随即心疼地俯身去轻吻那条划过整个上半身的痕迹。
索隆开始喊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语。山治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捡起了那张纸,发现上面写的是日文,但他还是大声地念了出来,
“触れるまでもなく先の事が
触碰不到眼前之物
そんなつまらない恋を
如此徒劳的爱恋
胸の痛み 直さないで
心中的伤痛 即使不去治疗
別の傷で隠すけど
也还会有别的伤痕来遮盖它
どこからか流れてしまう
从何处开始流逝了
並んで歩くくらいでいい
能与你并肩同行就好了
寄り掛からなけりゃ
倘若你无所依靠
側に居れたの?
我可否陪在你的身边
気にしていなければ
若你不介意的话
大切な人が見えていれば上出来
若能一直注视着重要的人就好了
忘れた頃に もう一度会えたら
在遗忘彼此的时候若能再次相逢
仲良くしてね
就让我们做亲密的爱人吧”
“你要错过飞机了。”索隆把脸埋进沙发。
山治小心地把那张纸放在茶几上,亲吻他的后颈,呢喃着:“我知道。”
END
一次性写完再放上来的感觉真好。
舒了一口气。
个人真喜欢他们两个各怀鬼胎重逢的样子。
还有索隆假装坦诚和理性,哈哈哈。
希望大家喜欢,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温情的感觉。
总之在这里两个人都写得很温柔。
欢迎拍砖,尤其想知道索大的性格掌握好没有。
如果没有——打我呀!哼,我捂脸逃跑~!
最后,感谢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