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俟怜 于 2022-4-5 23:20 编辑
【六】
操作舱里,两名驾驶员的神经连接彻底断开。罗和索隆一起走下操作台,沉默地推开舱门走出去。
娜美看起来气坏了,绷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乌索普从显示屏后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定格在张着嘴的可笑表情。弗兰基走上前,从两人背后取下“脊髓夹”,帮他们脱掉护甲。
只有罗宾似乎还算满意,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脑终端给出的统计报告。
套上工装连体服,罗跟在索隆身后离开训练室,回到房间。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对视过,也没有说一句话。
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12个小时之后,罗终于感觉到饥饿。现在已经凌晨一点,食堂早就关闭,他只能摸进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剩下。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遇见其他人。
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
刚推开门,就看见空旷的厨房一角亮着灯。扎眼的绿色脑袋正凑在橱柜前,忙活着从里面抱出一台电饭煲。他把东西放在料理台上,突然转头看向门口。基地厨房差不多2000英尺,索隆在最远的角落,离门口至少20米。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他就是莫名知道,他在那里。
有时候,通感结束之后,神经桥接还会持续一阵子,被称为通感余波。索隆听别人说起过,但他从没有经历过。他和路飞的连结一向干脆,迅速稳定地开始,坚决彻底地结束。像路飞的性格,也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全然的信任,没有太多杂念。
也许当两个人都不愿放手的时候,索隆想,才会产生通感余波。
“找吃的吗?”他朝罗招手,转身从墙角摸出一袋大米。破碎穹顶所在地是开放港,物资不限量,不过战争时期,也指望不上什么好东西。虽然米面均有供应,但大概为了适应大多数人,主食通常都是面包和烤土豆。罗不喜欢吃面包,所以只能日日在土豆堆里挣扎,索隆和他同桌吃饭两个月,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男人把大米量好倒进电饭煲内胆,塞给一旁站着的围观群众,“干活。”自己转身又去柜子里摸索调料。
考虑到厨师此刻的崇高地位,罗顺从地接下淘米任务。
另一边,索隆摸出几盒罐头,又拿了个小碗混合白醋和砂糖。等到米饭蒸好放凉,他熟练地把各种材料包在里面,捏成一个个三角形的团子。
“饭团。”索隆简短地介绍道,“他教过我好多菜,结果只学会了这个。”
记忆里浮现出一双修长白皙沾满血污的手,罗没有说话,从冰箱里拎出两瓶啤酒。
索隆用塑料袋装好饭团朝外面走,看样子准备换地方。他们七拐八拐,穿过无数回廊和通道,终于在一道铁丝网前停住脚步。
“遗忘坟场?”这不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个“遗忘坟场”。战争初期,出于辐射的考虑,所有损毁机甲会拉去固定地点统一存放。但随着时间增长,运送报废机甲的成本太高,加上新机型不再使用核动力驱动,战国便在基地后方清理出一片场地作为破碎穹顶自己的“遗忘坟场”。
“拿着。”索隆把袋子塞给罗,助跑几步跳上铁丝网,他双手按住顶端钢管,腰部用力,倒立着翻了过去。看来是惯犯,罗摇摇头,从门缝里递过饭团和啤酒,也跟在他身后翻过铁丝网。
不远处倒着几台机甲。曾经威风凛凛与怪兽殊死搏斗的钢铁巨人,如今只能残缺不全地躺在荒草从里。“苍之燕”不在,它报废的时候这片场地还没建好。
近处那台便是两个月前刚刚被毁的“军刀雅典娜”,它侧躺着,露出斜后方一台火红的机甲。
“那是……”
“‘火炎龙王’。”
索隆绕过雅典娜头部,走到红色机甲身边。
一年前与怪兽“暗水”战斗被毁的机甲,两名驾驶员,一人死亡,一人失踪。
“我听说他们和路飞是‘苍之燕’的原定驾驶员。”罗开口。
索隆点头,“本来是,但后来‘虫洞’关闭了。”
“苍之燕”完工不久,“虫洞”核攻计划便顺利实施。当局认为警报已经解除,于是停止所有正在进行的机甲建造,现有机甲也全部退役,被拉去在各地巡回展出。只有战国不相信一切会这么轻易结束,他费尽力气保住猎人学院,又给可用的空余机甲配上驾驶员。
堂吉诃德兄弟和罗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苍之燕”的临时驾驶员。“寂静”登陆的时候,他们是唯一留守破碎穹顶的组合。
“路飞一直在找他哥哥。”索隆突然说,“那天雨太大,我们只带回了艾斯……”
与怪兽的战斗通常都在十英里警戒线,虽然是近海,但情况复杂。再加上怪兽的肆虐和爆炸,不是每个牺牲的驾驶员最后都能回家。
失踪一个月以上即视为死亡,罗想起纪念回廊里,柯拉先生旁边那三张年轻的脸。
“走吧。”长久静默之后,索隆转身走向“军刀雅典娜”。
罗最后看了一眼“火炎龙王”,红色的胸甲上,有人用喷漆歪歪扭扭地写着:ASL。
“军刀雅典娜”损毁严重,驾驶舱和身体彻底分离开来,它的躯干侧躺在地上,脑袋则摆正放在旁边。两人从破碎的观察窗爬进去,索隆走向操作舱一角,动作熟练地靠在一堆线缆上。他显然常来,事实上,山治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军刀雅典娜”的驾驶舱就是他的房间。每次基德来做日常检修的时候,都恨不得能拎着索隆的领子把他扔得远远的。
在男人对面坐下,罗打开一瓶啤酒递过去。玻璃瓶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摸在掌心一片湿滑。驾驶舱里光线昏暗,刚刚还在运作的通感余波此刻似乎也消失殆尽,罗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索隆的表情却依旧模糊不清。
“他很喜欢这台机甲。”黑暗中有人开口,“山治。总是叫它‘公主殿下’。那个花痴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围着女生打转。”索隆笑了一声,“他本来想当厨师的,开家餐厅。后来又说要保护Lady,所以跟我一起进了猎人学院……你倒是说到做到啊,混蛋。”
把你的骑士道给我收起来。
罗回忆起通感里看见的那段过去。
那两个在废墟上经历生离死别的未来战士,以他现在的年龄来看,根本就还是两个孩子。
这场旷日持久的灾难强行给一切生命画上等号,性别、年纪、种族都不再拥有任何意义。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罗突然想起成为“苍之燕”驾驶员那天,柯拉先生喝得大醉,半夜踉踉跄跄冲进房间抱着他痛哭。
男人声音含混说不出完整句子,罗听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你还这么年轻。
我却要带着你去送死。
“为什么不愿意退役?”罗控制不住地问道。同样承载着别人的生命,可索隆选择了和罗完全不同的道路。比起更加珍惜,他近乎自毁般地拼命向前。
“我没有感受过死亡的恐惧。”男人给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回答。
罗却瞬间明白了,“你是说……”
“路飞直到最后一刻,都很平静。”
恐惧是人类最本能的情感,罗见过太多因为搭档死亡而一蹶不振的驾驶员,他们被对方临死时的情绪所笼罩,终其一生都活在挥之不去的阴影里。
“他知道我不会停下,也不想成为阻碍。”灌下一口啤酒,索隆拿起饭团。
所以我不会停下,罗在心里接上后半句。消失的通感余波似乎重新启动,他开始逐渐能感受到索隆的存在。
“你为什么退役?”提问权换到另一人手里。
“因为……”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罗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活下去’?”索隆自问自答,“可我还听见‘自由地活下去’。”他看着罗,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疑问。
“我不知道柯拉先生所希望的‘自由’是什么。”思考片刻,罗老实回答。
“那你所希望的自由是什么?”
“我……”
“思考别人期望这件事,本身就不是自由了吧。”索隆捡起一枚饭团扔给罗,“他们的死,可不是为了这个。”
零碎思绪慢慢浮现,通感带来的大量记忆逐渐褪去之后,他们开始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了潜藏在彼此意识里其他东西。罗知道索隆在说什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男人接着说,“你逃避的,到底是什么。”
罗握着饭团,突然愣在原地。长久以来,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这条命是柯拉先生拼死换来的,他不能拿它冒险。破碎穹顶最不缺噩耗,罗见过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们要么自暴自弃,要么和他一样从此谨小慎微。背负别人的死亡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既然已经不是单纯为自己而活,在这样的年代,他们就只能尽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柯拉先生希望我活下去,罗想,那就不要冒险。所以他选择退役,在基地老老实实当个医生,等待战争结束。
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自由是什么,他想当驾驶员,想复仇,想亲手结束这一切。
他想把刀刃捅进“女王”的脖子,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真正自由。
他都知道,他只是不敢。他怕让柯拉先生失望,这份爱分量那么重,他不敢去碰。柯拉先生没有束缚他,是他的恐惧作茧自缚。
可现在,有个人正坐在他面前,身体力行地展示着什么才是“不辜负”。同样承载着他人的期望和生命,索隆选择坦然接受,并以更加强烈的方式回应——消灭怪兽,结束战争。他一心朝着目标进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经历搭档死亡却没有留下阴影的驾驶员整个联合军也找不出五个,而此刻其中两位就坐在这里。罗突然感到愧疚,他曾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过,怀抱着最纯粹的爱意,却让自己活成了一潭死水。
两人对视,神经桥接逐渐增强,他们什么也不用说,彼此就已经全部明了。
索隆将罗从恐惧中拉出来,下一步,就该换罗拉住用力过猛一心奔向死亡的男人。
该死的,罗再一次想,我们果然是天作之合。
云层散开,清白的月色从碎裂的机甲缝隙照进来。索隆咧开嘴角,月光下罗依稀又看见照片里那个狂妄嚣张的少年。
“可别死了啊。”
“你也是。”
玻璃瓶清脆的碰撞声在夜色中回荡。
死亡和失去固然痛苦,但爱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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