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索隆对于罗有明确指向性的语句没有特别的反应,这是罗坚持下去的底气之一。
一连几天,罗都泡在餐厅里,和索隆进行他单方面认为的眉来眼去。可能真是因为军队有什么要事,米霍克一直都没出现过。这正合罗的意。
从后厨门口往前数五张桌子,是罗爱坐的位置,每次索隆换好衣服走到走廊和大厅的拐角处,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罗。不得不说罗计算出来的距离相当精确。这次索隆也像往常一样,从更衣室出来,仔细扣好袖扣,和同事们打招呼。他习惯性地往拐角外探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几天就让他形成习惯了,不意外地见到罗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慵懒地和他挥手,像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索隆笑着点头,随后缩回来整理自己的领带。
这人果然又来了。
他打开吊柜取盘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后背,头差点磕上柜门角。
“行啊你,罗罗诺亚。先是高级军官,又是富商,你这都是哪来的门路?”
索隆扶正盘子,眯着眼扭头问:“什么意思。”
“我们赚钱是靠卖体力,可不是卖屁股。”
同事伸手扯乱索隆的衣领,语气里满是调侃和讥讽。不出所料,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附和。
索隆没急着反驳,打开对方的手,不遗余力地回应对方的诋毁:“你的意思是,比起卖体力,你更想去卖屁股对吧。”
“你——”
“哎哎哎,别动手别动手!马上开餐了,别在这节骨眼上坏事好不好!”和事佬拉开马上要打起来的两人,把挑事的先赶走,再来劝索隆,“索隆,他就是个脑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索隆拿过一个高脚杯没好气地塞给同事:“我不用劝。你可以先去哄他。”
“嘿,你看你,怎么这样说…”同事局促地摸摸脸,“我这不是…”
一个挑事的,一群看戏的,一个和事的,多完美的结构。索隆冷哼一声。
反正嫉妒心强的人有一万种理由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他可不会轻易掉进这种陷阱。剩下的这根墙头草看似好心,但如果他真的落入什么不利境地,估计对方有九成可能会倒戈。人天然就是趋利避害的。没再管同事要怎么自圆其说,索隆脚下顺应着肌肉记忆在餐桌之间穿梭,进入工作状态。
罗察觉到索隆出现的时间比前几天晚了几分钟,见他好不容易露脸,马上就快走到自己这边,于是张开嘴准备和他说话。反说索隆这边,虽说他努力摆脱了舆论危机,但他一看到罗,就不免想起了刚才的事。
都怪你。
他赌气一般,鞋跟一转,径直去了隔壁桌。
罗傻在当场,半天才把嘴合上,根本不知道索隆为什么突然来了个急转弯。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被甩了?不对不对…
罗大幅度来回甩头,把这种荒诞的想法甩到九霄云外。他俩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何来甩不甩一说。可是无论罗怎么给索隆使眼色,索隆都统统无视掉,就是不来他这边,把罗纳闷得都想直接跑到人跟前去提问。这几天的相处让罗觉得自己和索隆已经很要好了,起码他们不是绝对的陌生人。但是索隆今天的表现击沉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之后他又回到了几天前的“地毯状态”,忧愁,苦恼,甚至带着一丝丝冤屈。
罗支开了多少个侍应生,索隆都看在眼里,这下子倒把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再怎么说罗也是客人,他的侍应生身份可不允许他随意耍脾气。不管罗是不是“罪魁祸首”,他都不能因为个人情绪置之不理。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过去了。
“晚上好,先生。您要吃点什么?”
罗背对着索隆瘫在桌面上,手里攥着叉子,看起来离饿死只有一步之遥。
“先生?”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索隆耐着性子弯下腰去,凑到他跟前又喊一声。罗幽幽地转过脸来了,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想喝奶油蘑菇汤,行不行?”
“来这吃饭的一般不带后半句话,先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索隆感觉罗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恳求的意思。
“好吧…那我要一份奶油蘑菇汤…”
“好的。另外?”
索隆专心地把罗的要求往记事本上写,等了一会却没等到下一句话。一把目光从记事本移开,就见罗依旧把自己平铺在桌面,轻蹙着眉瞅他。
他叹口气说:“先生,这里不是幼稚园。”
“别的不要了…”
这根本不是罗平时的饭量。索隆用笔头蹭蹭后脑勺,认命地接受了他已经熟悉了罗基本状况的事实。再这么耗下去,恐怕整个餐厅都会被他叹气叹出来的二氧化碳填满。现在已经过了客人最多的时候,也算不忙了,本着尽量满足客人需求的原则,他把记事本揣回了口袋。就是没想到他还会有在餐厅给客人解决食物之外需求的经历。
“先生,您状态不大对劲,需要什么帮助吗?”
对于索隆擅自“撤销客人订单”的行为,罗没有阻拦。他被冷落得有点食欲不振了。
“明明是你状态不对…”
“啊?”索隆愣着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实是比平时心情差点,“嗯…您这么说也没问题。”
索隆这一“认罪”,罗的气就壮了,他立刻精神饱满地躬着背直了起来,得意得好像抓到了索隆的什么把柄一样。索隆只觉得他刚才的动作像根软完又硬的面条。
“说吧,怎么办。”罗压下眉,做出很凶的样子。
“什么怎么办,”索隆还在想面条,“再煮一遍?”
话一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什么再煮一遍…”
“没什么。”
索隆迅速回应了罗的迷茫,并更加迅速地反省自己走神的行为。一定是因为他们俩认识了一段日子,才让他的工作态度有所松懈。一定是这样。这么一想索隆就又恼起来了,这个人不仅一脚横插进他的社交关系网,还干扰他的工作!
罗直观地看到了索隆写到脸上的烦躁,他莫名地又底气不足起来:“那个…你别生气…”
发现罗整个人又进入了情绪低落的状态,索隆十分不愿意承认地心软了。他抓了抓自己的裤线,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不经意间瞟到了同事偷偷摸摸投来的目光,霎时又把话吞回去了。但是这样一来,倒显得他做贼心虚。反正状况都已经这么糟了,而且大众更擅长看热闹而不是感同身受,他不如就这么坦荡面对算了。
“好吧,您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吗?”
敏锐如罗,就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索隆身上,也不代表他察觉不到周围人的反应,就像他能时刻捕捉到索隆的变化。再细小,再微妙的差异,也逃不过他的眼。商人的职业让他不太能感受得到,同时被如此多的竞争对手当面盯着是什么感觉,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对接客户的。然而,他能做到的是,利用自己的一切资源,去扶持自己愿意扶持的人。
“呵呵…”罗了然地低声笑着,自然地抓上索隆的手,摩挲他的食指,“离你下班还有段时间。”他笃定地说。
“是的。”
索隆发觉罗的眼睛豹子一样左右扫着。这时他全然没了刚才不显身份的样子,将自己的头发尽数向后撩去,两指夹住菜单递给索隆,轻而易举地提出了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要求。
“这菜单上的菜品,有一样算一样,只要后厨有材料,有时间做,就全部给我上一遍。”
然后他又站起身凑近略略吃惊的索隆,贴到他耳边低语。
“所有的小费你全拿上,别想着像之前一样靠分员工餐还给我,少跟我来那一套!”
索隆最近感到有些苦恼。
维修工在帮他重新装玻璃,他正要去拿扫把清理玻璃渣,在走到厨房之前,他看到了自己专门用来存放小费的盒子。罗帮了他后,他再去餐厅上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来跟他嘘寒问暖。索隆对此只做礼貌性回复,不说多余的话。
都是出来干活的,蹭又能蹭到什么好处?
不过他苦恼的不是别人讨好自己这件事,而是罗。
他又没残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为他的工作买单。所以即便是罗给了他超出理论范围的巨额小费,他也是保存好,想等着有机会就换个方式还给罗。虽说分员工餐这个方法已经被罗看出来了。
索隆挠挠头,暂时遗忘盒子,取来了扫把。玻璃渣已经在地上躺了有几天了,他的工作时间排得太满,下班回来又很累,基本都是倒头就睡,也就一直没顾得上清理。可能是窗户天天漏风吹得他头脑不太清醒,影响工作了,他才想起来要装新玻璃。
“装好了,你来看看怎么样?”
索隆的扫玻璃渣任务再次中断,维修工喊他过去验收。他过去了也只是敷衍地敲了敲玻璃就了事。
“可以了。谢谢。”
熟练地掏出固定数量的钱交给维修工,对方折着钱点数,最后拿出一张来还给索隆。
“多给了。”
“多了?不可能啊。”
索隆困惑地要去亲自数一遍,维修工却举高了钱不让他碰。
年迈的维修工笑着和索隆打哈哈,眼尾带着纹路:“友情价。”
“什么友情价…”
他家的玻璃碎过三次,都是他上班期间被不知道什么人用石头砸碎的,为此他也请了这位维修工三次。他们确实会聊聊天,但也不至于到能降价的地步吧?索隆怀疑维修工的逻辑出了问题,于是一把把钱塞进了对方的裤兜。
“你啊…多少也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别那么死板。”老人又笑,拿出钱塞回给不明所以的索隆,“说起来,遇到这么些个混账,也是难为你了。如果是在你家乡,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我不知道我的家乡是哪里。”索隆拿着钱,犹豫着,“我一睁开眼,就是在这里的。”他看了看自己的皮肤。相较于这里的人不那么白皙的皮肤。
“一睁开眼啊…”老人好像在感叹着什么,拿出烟斗来,用眼神询问索隆是否可以。
“没关系。”
老人的胡须莫名让他想起了罗,同样是连鬓的,然后聚在下巴上开会。不过罗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一看就是经常精心打理。在胡子之上的是一见了他就不怎么下垂过的嘴角,以及高挺的鼻梁,和一双熔金的眼。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住?免得老有人来闹事。”
“啊,房子的话…”意识到自己是在因为什么而愣神后,索隆有些窘迫,他抬手搓了搓温度已经有点超过体温的耳尖,“我是这样想的。但是钱还没攒够。”
“有盼头啊,年轻人。”
老人始终笑着,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离开了索隆家,也没带走索隆硬要给的钱。索隆展开钱端详一会,放回自己的钱包——他其实从未仔细看过这东西的模样。索隆另找了份旧报纸来包玻璃渣,捡得还剩最后一点,他瞥见了报纸上的日期和天气预报。
最近的天气应该会很多变,还是先修好收音机为好,省的他为了看天气预报还要买报纸。
“嘶…”
一不留神,不起眼的玻璃边划破了他的手心,细密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趁着伤口还没大开,索隆三下五除二裹好报纸,怕玻璃渣掉出来,又缠了几圈胶带上去。一切都处理妥当,他才慢吞吞走到水池边冲手。
怎么没完没了啊,是应该包纱布吗?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好像家里正好没纱布啊?那就睡一觉…
短短几秒里,索隆脑子里闪过了数句话,无非是他觉得这伤口不值得他去花心思。然而他一想起盘子、书、花上都有可能沾上血,就没法省去对于他来说没必要的步骤。无奈地攥紧一张用来止血的纸巾,索隆准备出门去买纱布。临出门之前,他又看见了桌上的盒子,把老人的话和罗的话一拼,最终决定从盒子里取出一些当做医疗支出。
天又阴了。这段时间总下雨,弄得他屋里有点潮,洗过的衣服也没怎么干透。窗户倒是修得很是时候,不然家里就要养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他胸口有点发闷,还很想睡觉。转过一个路口,眼见着近在眼前的药店,索隆的倦意被风刮得一干二净。
——米霍克就在那里,且在三秒之内看到了他。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