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那只蓝色无机质的琉璃球。】
天已经昏暗。白日越发地短了。
罗宾起身走出酒店,门外停靠着一辆吉普,此刻开了门,一个金头发的胡子男夸张地用英语打着招呼,似乎只差一支玫瑰拿在手里为美人献上了。哦,一个法国男人,一个粗野而张狂的法国男人。
不知为何,第一眼就无礼地这样认为了。
“这位是山治先生,法国敦煌学的研究人员,对敦煌佛学很感兴趣,将是你的舍友哦。”
“这位是之前提到的索隆先生,日本东北艺术工科大学古典文物修复系的研究生。”
流利地转换着英文和日语,罗宾为二人介绍着对方。
是的,今天她的出现为的其实是研究院宿舍的安排。索隆颠了颠右手的行李箱,换成左手,向男人点点头伸出手去,“Nice to meet you.”
真是难听的日本口音啊。
法国男人微笑着也伸出手去,握住,丝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直到握住的那只手开始有些僵硬才缓慢地开口,“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竟是一口生疏的中文,还说着日本人会说的句子。
索隆愣了愣,也用中文回应道,“哪里,请,多多指教。”
【啧啧,那腹部的一拳真是凶狠啊。】
“为什么不告诉公主……或者说,那么难受的话,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毫无形象地靠坐在屋梁上的帝释天主晃荡着双腿,手里拿着一壶酒,啜饮着,自言自语般这样问道。
如期地未曾得到回应。前几天还重伤无法动弹的男人坐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把玩自己的刀具,粗糙的手指不止一次抚过爱刀“雪走”的断口。如非罗宾的勒令,那个绿头发的阿修罗想必早已拆了一身的麻布开始锻炼了。
在这之前不止一次撞见过他举着粗壮的树干挥舞着,即使十个人合抱也抱不来的棍棒把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真是个疯狂的家伙啊,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那种东西呢。
“给我酒,就问你。”
“哈?”沉默的时间漫长到山治险些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这人……”
一道凌厉的视线直逼过来,即使没有回头山治也能感受到。
维持着笑意,他咳了两声,假装正经地说教道,“病人不能喝酒哦。”
“哼。”
立竿见影地,底下传来了某人表示不屑的单音。
山治微笑着。
窗外春色正好。如果罗宾在的话,一定会这样感慨着吧,他曾经不无好奇地询问过“春”的意味——季节在无论何时都是绿意盎然蝶舞花开的帝释天失去了它的意义;山治有满眼的春色,春却早已离他而去。
浅浅地呷一口酒,梁上的伪君子好一会儿才听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声音。“……什么?”
压抑着怒气,好一会儿索隆才僵硬地开口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我问了,你难道就会答?”
反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
山治睁大了眼睛,嘴角的弧度不变,眉毛却皱了起来。无论多少次都想感慨,这人啊……
“绿藻,不像你会说的话啊,这事跟你有关吧,原来我可以不说就不说的吗?”又一道犀利得近乎灼热的视线直刺过来,反问过去的人笑意不改,“别这样看着我,会误会你爱上了我的啊。”
故意上扬的语调,摆明了要占尽便宜。索隆恼火地撇过头,深深呼吸着,好一会儿才生硬地开了口,“圈眉,嘴巴可长在你自己身上。”
如此刻薄而又讽刺。呐,绿藻,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很伤人吗?
饮尽最后的酒,山治一个翻身像要摔下屋梁一样落了下去,着地却是轻盈利落的。那一刻的他就跟喝醉了一样靠在索隆的床边,轻薄地伸手抓住那将军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自己,笑得漫不经心。
“呐,我答应你,”凑到愣住的人跟前,浓郁着酒气的嘴唇无声地落在那微张的青白唇上,山治就着这贴近的姿态许下了诺言,“这口里对你所说必是实话,如有违背,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原来笑容千般。】
“这里,你的房间,”推开一扇门,说话人咬着一根烟含糊不清地说道,“早上收拾了,新的床单。”
领着新房客走进去,他随手打开衣柜的门,指指地上,索隆会意地把行李箱放下,一抬头间说话人已经走了出去。“这里,厨房,这里,浴室,共用。”山治走进那狭小的空间,手按在热水器的开关上,简单地示范了操作方法,退出去之后又盯着厨房想了想,回头看着绿发的男人,“会做菜吗?”
索隆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难道你会?偏了偏头把冲到喉咙的问句咽下去,换了一个,“会煮面。”
并不大的两厅两室里一个法国人和一个日本人用蹩脚的中文交流着,竟然也没有障碍,金发的男人突然微笑地看索隆一眼,“那,伙食我负责,最近,研究中国菜。”
研究……中国菜?他不是来研究敦煌佛像的?
索隆相当狐疑地看着对方,终究在那人打开冰箱的时候闭上了嘴巴。很是丰盛的食材啊。
然而,很快他就后悔了。
很显然那个法国男人对厨房工作很有天赋,而同样显然的是,他对中国菜还不够了解。面带抽搐地吃了几口,他抬头看见对面眼带闪光的男人瞬间有些暗淡的神色,又慌张地低下头去继续往口里塞饭。
并不是应该用难吃来形容的菜肴,只是……就亚洲人的标准来说,这味道实在有些有些诡异。甜到快发腻的炒饭?这大概就像在日本榻榻米里打泰拳一样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奇怪的气氛持续到山治按住了索隆的筷子。快速而莫名地用法语说了一大段话,他把盘子都收进厨房里拉着索隆就往外走,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暖气在屋子里嗡嗡作响。
索隆坚持地走回厨房,就地拿起筷子一鼓作气地把剩下的炒饭收进嘴里,鼓起的脸颊像蓄满瓜子的仓鼠,衬着一双得意洋洋的眼睛,怎么看怎么滑稽。
于是山治笑了。
索隆忽然觉得,今晚不会再做那个梦了吧?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