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剑道课结束之后又收拾了一会儿,走出学校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社区大学离CAVALIER所在的大街只有六公里,夜班巴士的发车频率是每小时一班,所以他对Zoro步行回家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顺手从对方肩上卸下一只旅行袋背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地踱步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沿街商店的店门已经关闭,店铺檐上的霓虹灯却依然亮着。微醺的暖风中隐约浮着轻柔的乐声,旋律舒缓一如某首在酒吧里奏起的蓝调。他吞吐着着香烟的烟流,目光缓缓扫过几扇临街住户敞开的窗,窗口透出明亮的馨黄。
【……如同城市的萤火一般。……】
熟悉的文字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再度滑入脑海。
“……在店里拔刀,是不被允许的。”
他微微一愣,向声源偏过头去。Zoro正望着前方的柏油路面,语气仿佛谈论天气般平静。“如果不是面对着对手,在非道场的场合拔刀是有违礼节的。”
他从对方身上挪开视线,对着无人的街道默默微笑,却将声音中的笑意紧紧掖藏起来。“抱歉,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严格的规矩。”
“这不是规矩,是安全事项。”对方淡淡强调,“为了避免误伤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外行。”
面不改色地唇舌相讥似乎已经成为CAVALIER的年轻店长与他交流的惯常模式。早在四个月之前他就习惯了这种态度,却用了两个月才意识到除了头两次会面,对方听起来有些刻薄的语言中全无恶意——或者解释得再简单一点,这个硬邦邦的西班牙青年实质上只是得了一种名为“不懂得正常用语”的交际障碍症。
Sanji深深吸了一口香烟,胸口不自觉地渐渐加快了砰动。
长期以来,Roronoa•Zoro这个人的身上一直萦绕着某种强烈的违和感,直到从道场走出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有着刻薄言语和暴躁脾气的这个人,性格太实在温柔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望着Zoro后脑藻绿色的短发叫道:“喂,Zoro。”
被点名的青年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回头。
在路灯暧昧的橘黄色光线中,他冲对方微微一笑。“作为让我看你挥刀的答谢,要不要去我家尝尝我的手艺?”
昏暗中他看不清Zoro的表情。对方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将视线落回前方的路面,微微张开了口,Sanji突然生出一种预感,那张嘴中可能要吐出拒绝的话语。
“我的收藏里还有一瓶1982年的拉菲。”抢在对方能够发出任何声音之前他匆忙喊道。
Zoro愣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那么……周日我刚好休假,”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探察着对方的表情,“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Zoro稍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有。”
“很好。”他松了口气,在兜里摸了一阵,翻出一小叠便笺纸。“有笔吗?”
对方示意他转过身,他听话地照做了。他感觉到对方在他背上的旅行包中翻找了一会儿,将一支圆珠笔从他颊侧递了过来。他微微一愣,很快接过那支笔,借着附近广告箱的灯光写下一串地址,然后将便笺撕下夹在笔帽上递还回去。
“这是我的公寓的地址。晚上八点过来吧。”
他看着Zoro将笔收进胸口的衣袋中,唇角淡淡漾开微笑。
Sanji靠坐在沙发上,用食指和中指将香烟夹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看着茶几上的包裹,微微有些出神。
老爷子寄来的包裹已经在茶几上静静躺了五天。五天中它甚至没有被挪动过位置,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被小心翼翼包裹在棉布中、并列放置在一旁的被Zoro修理好的厨刀。那把厨刀已经在茶几上摆放了两个月,但他仍然保持着每天用一小块CAVALIER赠送的麂皮擦拭它的习惯,犹如被某个人传染一般。
他望着那只包裹,微微拧起眉头。
六年前将它深埋进老房子的花园时他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还会面对它。只是这场再会所用去的时间却比他所想象的短了许多。
【……谨以此献给我的Iris。】
他太熟悉它,以至于仅仅凝视包裹,漂亮的手写花体就能够透过层层包装灼伤他的眼球。他忽然烦躁地从齿间取出香烟,从茶几下层拿出一把裁纸刀,却在指尖触碰到包裹的一瞬再次停滞。
【……今日亲手将之埋葬。愿有一日在阳光下启封。】
……他还记得这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一直竭力想要远离的过去。
Sanji缓缓收回了手,重新将香烟衔进口中。他淡淡瞥了一眼一旁的厨刀,忽然苦笑起来。
“‘谨以此献给我的Iris。’”他对着空气喃喃道,“但她已经走了。”
Sanji第二次拿起了裁纸刀,迟疑了片刻,终于划开了包裹。他拆掉塑料封套和垫在里面的硬纸板,取出一本沾着泥土的日记。
他用指尖轻轻拭了一下皮质封面上的泥灰,缓慢地打开了第一页。纸页上漂亮的花体钢笔笔迹已经褪色,变成一种介于蓝黑和灰绿之间的奇怪颜色。
页面正中写着“谨以此献给我的Iris”,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Sanji,1996.3.2。”
“只有一天就休假了居然还要请假,到底是多重要的事?”Nami看见他急匆匆地夹着西装外套和皮包从厨房冲向店外时不客气地大声吼道,餐馆中客人的谈笑声短暂地停止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起来。
Sanji在门口急刹住脚步,回头对着领班小姐抱歉地笑了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来访。”
“你这周已经因为这个理由请过一次假了!”
“这个月的最后一次,我保证。”他朝对方做了个发誓的手势,很快冲出了餐厅,留下Nami在身后不顾形象地将记账本摔在了桌上:“混蛋快给我回来!”
回到公寓时已经接近晚上六点,他匆忙走到灶台前开始料理早晨准备好的食材。直到最后将盛装柑橘慕斯的小玻璃杯放入冰箱,挂钟的时针刚好指向罗马数字的VIII。
他摘下身上的围裙仔细叠好放在一旁,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从酒橱中取出一瓶雷司令,然后走到茶几旁打开了收音机。
“……Desde el momento en que te conocí, resumiendo con prisas Tiempo de Silencio, te juro que a nadie le he vuelto a decir……”
八点半时,Zoro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生出些许令人不太愉快的预感,但很快找到了一个可以劝服自己继续等下去的理由:除了交际障碍之外,对方还有着糟糕的时间观(尽管是他的臆断)。
Sanji开始坐在沙发上等待。他从茶几上拿起那本《Richard I of England》,一页页地重新翻阅。
时间仍然在流逝。时针转过了令人难熬的一个小时,屋外仍然没有任何讯息。
他觉得自己的心正随着分针的转动往下沉去,一些奇怪的念头渐渐开始在脑内闪现。
Zoro忘记了?尽管他的情商值得怜悯,但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了突发状况不能赴约?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留下对方的电话,这倒是完全可能。
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来赴约。
这个想法突然间闯进脑海,他的手指顿时变得冰凉。他的邀请很突兀,或许对方当时并未做好心理准备。或许后悔了,或许……
门铃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Sanji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挂钟,九点五十。
TBC
对不起!我本来以为13章就能搞定吃饭的,太长了叫我拆成两章写了!明天一定能再更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