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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冬天来的时候,即使临海的城市也变得寒冷。
香克斯搓着双手,站在一家便利店外,嘴里叼着刚买来的烟卷。脖子上的围巾被风吹得不安分,下巴的胡茬和它互相摩擦着带来些许痒意。
“老大。”弗兰奇从便利店里出来,递过去一份关东煮。
还剩大半的烟被扔开,香克斯接过,大口地吃着,鼻子被热气熏得通红,倒是跟他的发色极为相近。
“还是没进展啊……”他的眼神落在繁忙的车流中的某一点,“这么久,能查到的就只有身份而已。”
弗兰奇咽下滚烫的丸子,轻笑一声,颇有自嘲的意味,“身份也没用,不过是个没人牵挂的无业游民,这还是说得好听了。”
香克斯也跟着笑起来,“上面发话了,再查不出来就算了,你怎么看。”
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是个流浪汉……说实话,我也觉得没必要。”
不置可否地挑眉,红发男人长舒口气,看着那团乳白的浓雾,“流浪汉是没错……但,你不觉得砍头的行为有点儿多余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弗兰奇拧起眉毛来,耸动了两下鼻子,“普通的凶杀用不着砍头。看来这流浪汉,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不仅如此,”香克斯拿着一次性筷子的右手摆了摆,“身首异处还有很大的因素是为了掩饰被害者的身份。”
弗兰奇停下咀嚼的动作,侧脸看着长官,“但是我想不明白,一个流浪汉而已,有什么好掩饰的。”
这回换到香克斯轻笑了,“我这儿有个推论,你听听如何。”
理所当然地点头,弗兰奇扔掉只剩汤汁的关东煮,随意地抹了抹嘴。
“你看,我们发现尸体后的一周才找到脑袋确认身份,这说明凶手是个聪明人,但是,绝不是惯犯。”
“这怎么说?”
“惯犯的话,根本不应该砍下流浪汉的脑袋,那只是多此一举,反而给自己招来怀疑,所以,重点来了,这就是我的第二点推论,”香克斯把自己那份关东煮也扔掉,看着弗兰奇,“凶手一定很恨被害者。”
“唔,有道理,”弗兰奇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但这还是解释不通,我是说,我们完全可以解释为,一个很是聪明的新手不小心犯了案,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慌张之下砍了脑袋——”
“不不,”香克斯摇着头,“如果只是过失杀人太过慌张,再聪明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已经吓得半死,那还敢去砍头呢?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我们一样天天看尸体。而且你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点,”他拍拍弗兰奇的肩膀,“被害者真正的死因,他是因为下体被砸烂最后失血过多而亡。你看,这又证明了我的观点,凶手十分憎恨他。”
“说得也是。”弗兰奇苦笑起来,“不恨的话哪儿会这么对一个男人,这死得也太没尊严了。”
“哎……可惜的是啊,凶器找不到啊……”
“没办法。”弗兰奇叹了口气,“根据卡在伤口里所幸没有被海水冲走的证据,凶器大概是砖块,可是我们连第一案发现场都找不到。”
“所以说啊,”香克斯摸出烟来,“这凶手,别看他可能是第一次杀人,但可是一点都不蠢,抛尸在大海里不仅毁掉了大部分证据,还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我们寻找第一现场,不过嘛,就算找到了现场估计凶器早被处理掉了……”
“是啊。”弗兰奇向后靠在墙上,“弗莱切教授还跟我说,这人的犯罪手法算不上高明,但是处处透着机灵劲……”
“啊……她的看法倒是跟我不谋而合,包括凶手是高学历这一点。”香克斯擦着打火机点燃烟卷,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不过我最纳闷的是,这人的整个犯罪行为居然没有一个目击者,哪怕,有人记得一点儿奇怪的声响也好……”
“唔……没办法啊头儿,”弗兰奇无奈地笑着,“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都已经距离被害者死亡快要一个月了……”
“妈的,真不甘心,”香克斯低声骂了句脏话,“明明看起来很简单的案子,老子还不信我破不了。”
“啧,头儿,你别较真啦,反正死的也是个流浪汉嘛……”
正准备反驳的香克斯却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连忙点开了看了眼,脸色奇怪地变化着,最后对着弗兰奇扬起个胜利般的笑,“猜猜怎么着,又打捞起一具相同情况的尸体。”
拍拍脑门,弗兰奇眯起眼睛,“……啧啧,看来,不是个简单的案子啊……”
香克斯没答话,大步流星地朝着停在街边的警车走去,脑子里飞速运转回忆案情的所有细节。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都是凶手刻意布下的迷局,以此引导他们往现在的方向调查。
然而最让他不服气的是,现在除了被凶手牵着鼻子走,没有任何选择。
34.
庭院被稀薄的雪覆盖,杂草被压倒,瘫在地上。索隆站在铁栅栏边上,看着灰白的天被建筑切割成蜿蜒的碎片,绵延到视线尽头。 他有些想念在山治另一个家里看见的海景,海岸线有始无终,惨白的沙滩四季如冬,纯白不曾改变。握紧了手里的木剑,砍在一旁的枯树枝上,企图砍断某些杂念。
“吃饭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神,遇上一张干净又温柔的脸,“出来也不披件外套。”山治环抱住他,耳鬓厮磨,“……想什么呢。”话语间轻轻夺下他手里木剑,“今晚给你准备了好酒。”
“想什么是真实。”索隆拿回那把过家家般的木剑,“如果这是真实的话,”他停顿了几秒,“那杀人,必须得偿命吧。”
搭在腹部的手明显收紧了些,山治轻笑,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如果这不是真实呢?”
索隆冷冷地笑出声来,把剑扔到地上,转过身去看着山治,“没有说服力。说实话吧,我不过是个寄宿在别人身体里的灵魂。”
山治收回手来揣在裤兜里,任由冷风拂过两人的脸颊,“你和他就是一个人,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索隆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别侮辱我行吗。”
“什么叫侮辱?”山治眯起眼睛,“你的强大不也是他给的吗?”
索隆无法反驳,扭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叹息着搭上他的肩膀,山治掰过那张冷峻的脸,“不怎么办,你就安心呆在这,行吗。”
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闷哼,索隆顾自走进房子里,“我不同意又能如何,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身体。”
山治在他身后将门带上,锁好,走到餐桌前看着那人坐下后倒上昨天特意去挑选的红酒,“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做点你想做的事。”
“比如?”
桌上的菜肴一如既往的精致,索隆感觉心脏紧缩了几下,这一切,其实都不属于他。
“比如……练练剑,健个身……”
索隆没有答话,拿起刀叉切了块儿肉排送进嘴里。
他很明白,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大部分的时间这具身体仍旧被另一个家伙占据着,他又哪来的机会能跟山治真的相处呢。
然而对面的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长手越过桌子抓住手腕,“我保证。”
“……随便吧。”索隆避开他,低下头将食物机械地喂进嘴里。
“大剑豪,笑一个吧。”山治堆起个讨好的笑,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弯腰把头搭在索隆的肩头,“笑一个。”
索隆放下餐具,沉默了几秒,随即反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掀翻在桌上,盘子碎了一地,红酒和菜汁在桌面上肆意流淌,最后沿着角落滴下,狼藉得如同索隆糟糕的心情。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压低了声音,脸上是凶神恶煞。
山治的表情波澜不惊,“我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对峙着,还想再开口的时候,一个吻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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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隆没有应声,只是忘情地呻吟着,直到手心被山治腰部的血液打湿,他才兀自睁开眼睛,摸腾了一阵,倏地推开山治,那人似乎是到了极限,硬生生地匍匐在地上,咬着牙。索隆跪坐到旁边,傻傻地看着山治腰椎上的一块儿玻璃片。
“你是疯了吗!”
努力挂起个笑,“想,想听你说,我的名字啊。”
索隆也笑了,极其难看,他看着那露在外面半截的玻璃片被血染红,甚至有些颓靡的美感。
“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没有预兆,这个灵魂第一次落下泪来。
35.
娜美看着沙发上处理完伤口后睡熟的男人,有着安静的笑颜,在黑夜里十分抢眼,不过悲哀的意味却似乎更强烈。流不出泪来,自怨自艾的多少年里却第一次有了心疼别人的体验。从储物间里拿出清扫工具来处理餐厅的一片狼藉,不时抚摸着头发,假装它是橘色的鲜艳。完事之后摊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仰头看着晦暗不明的吊灯,眼神空洞,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娜美一直以为遇到山治是一场糟糕透顶的灾难,一直以为他将会是个像刽子手般残忍地挖掘真相的暴徒,然而这一年里,看到的,却只是愈加苍老和瘦弱的他。也许真的是误解,娜美抬手揉着太阳穴,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温柔,温柔到几近懦弱的男人。拯救……口口声声说着索隆拯救了他,可是,娜美悲凉地笑起来,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诡异,可是这算是哪门子的拯救呢?娜美深知这不过是医生为了安抚索隆欺骗自己的谎言。
这一切就像一场闹剧,一场就算让人流泪也算不做悲伤的闹剧。一切都是这“四个人”的自作自受,愿打愿挨,观众看了不过会冷嘲热讽他们的天真和矫情。
娜美以为已经看够了地狱受够了痛苦,可是真正的痛似乎才刚刚开始,对她来说最可笑的是,这一切的痛都跟自己无关。她所有的不过是庸人自扰。曾经厌恶阳光,觉得它泛滥地廉价,泛滥地平淡无奇,直到被误认为是索隆的时候在墓前被人拥入怀里,那温柔的语气和用尽全力的拥抱分外真实,真实地像每天的朝阳和煦地撒在身上。故作姿态狐媚而又冷漠,不过是想掩盖那人带来的无法言喻的震撼。
确实,她确实疯狂地喜欢山治,但她也承认,以前的喜欢里大部分是出于对索隆的报复和争夺。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似那个杀人的夜晚里,迷糊之间,遇上医生从未有过的神情——那不是怜悯不是惊恐不是嫌弃,蓝色的眼睛满溢心痛和悲伤,在刻意说出自己让索隆被人轮奸之后那眸子里又多了愤怒,一半来自于对她的愤怒,另一半,娜美看得出来,是恨不得吃人的凶狠。
那时候她知道了,医生跟“他们”,是一路人。
口口声声说着从没见过地狱,明明弑母之罪每天都在折磨着他,却骗自己已经获得神的原谅。娜美想到这里竟兀自有些瞧不起山治了,可她有什么资格呢?自己不过也是现实的逃兵,懦弱地躲在别人身体里干着卑鄙的勾当。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明明十多年前橘子树下的少女有着明媚的笑——至少,在索隆给她的记忆里,是这样。
窝进沙发里蜷缩身体,娜美想如同另一个索隆带着自由的信仰乘着风向最远的远方流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三人里承受地狱的人要是她,如果不是她,那医生是不是就会把所有的温柔给予她一人呢。
明知道假设毫无意义,娜美仍旧顾自幻想。爬到医生那边在地上坐下,将脑袋枕在他的手背,学着他的样子微笑,别扭无比却倔强地把那表情固定在脸上。
从前只听说过狗血的三角恋,还曾无情地跟索隆嘲笑世人可悲的爱情,等轮到自己却是更加荒唐。
她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她也是如此爱他,即使仍旧披着卑鄙的皮囊。难道当真是要自己挖心掏肺,将埋藏在血肉深处里惨不忍睹的过往摊开来让人一一细数吗?
摸着安静的脸,光是假装索隆的样子给他包扎就如此满足,如果……如果我肯投降呢?如果我肯放下骄傲倾吐我所有的罪恶和龌龊,你是否,也会为我展露相同的笑颜。
36.
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基本确定为同在三个月前的秋天,同样的砍颅,同样的死因。
不可能是巧合,这谁都清楚,甚至可以定性为蓄意谋杀,之前过失杀人的推测早被推翻。香克斯整理着手里的资料,抽了口烟,眼睛通红,不仅是被烟雾熏到的缘故,也是因为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觉。
局里人去楼空,只有个值班员在最外面的桌上打着盹儿,为了响应国家节能环保的号召,重案组的办公室里只有他的桌上点了一盏扎眼的灯。
没道理的,香克斯想,这一切没道理。十几年来办过比这复杂许多的案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又重新仔细地浏览着早已倒背如流的卷宗,灭了烟蒂,重重地叹息。此刻他却想起另一桩看似跟这起案件毫无关系的事。
那是八月的某天,下属弗兰奇突然要求经他的权限提取一份陈年案件当事人的资料,据说是警局心里犯罪学顾问弗莱切教授的嘱托。先起并没有一口应下,毕竟上面要求保密某些档案自有上面的道理,然而在耐不住弗兰奇百般请求之后,他还是帮忙拿出了那份文档,好在的是,弗莱切教授要的也不多,不过是当中某人的独一份资料而已,大概老太太也明白警局的很多门道,并不打算过度为难。
然而也是这堆灰的卷宗,让他大吃了一惊。
那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轰动全国的恋童癖连环杀人案,凶手温德尔经医学鉴定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导致常年处于失控状态,犯下一连串的绑架强奸少女分尸案,而这其中最可怕的是,在得知远亲死亡后留下一男一女两名孤儿,他收养了他们。
古老的卷宗自然没有记载太过详细。但有那么几列犯罪细节,倒是让香克斯记忆犹新:
第一,两个孩子被喂下大量春药,后少年在温德尔的强迫下夺走了姐姐的清白,甚至用录影带全程记录。
第二,两人试图逃跑的时候被发现,严刑拷打,最后怒不可遏的凶手当着少年的面强奸并分尸少女,同样,录影带全程记录。
第三,在被囚禁长达八年期间,少年被迫参与各类犯罪事实,同时成为凶手泄欲和卖淫的工具,同样,录影带完全记录。
没人知道少年时如何逃出魔爪,香克斯当年也还只是个毛头警探,他只隐约记得当年的老局长布鲁克说:
“无论这个孩子犯了什么错,杀了多少人,我们都没有理由责怪。”
确实。香克斯回忆到这里又点起一根烟来。常人面对如此的地狱怕是早就承受不住生命的沉重奔向死亡,他不仅能够脱逃魔爪,最后还成功地生存下来。
这是何等的意志,这对生的渴望,是有多么浓烈。
烟气从肺部涌出,经由嘴唇散落在空气中最后将香克斯包裹,他仿佛看见照片里带有红色眼睛的少年正盯着自己。
只是,到底是什么呢,香克斯揉了揉太阳穴,到底是什么信仰能够支撑着当事人留下一条常人都会认为破烂不堪的命,带着无比痛苦的过往活下去。这一刻再联想自己手里现在的流浪汉案件,突然却有莫名的释然,谁知道死的是不是恋童癖是不是变态呢,自己追根究底万一发现被害人不过是死有余辜像温德尔一般的人渣,凶手不过是打抱不平的凡人,他该作何处理。真是讽刺,他顾自冷笑起来,法律到那时该保护哪一方呢。做警察二十年有余,这种困惑愈加严重,人都说四十不惑,四十不惑,倒真是说中了。
叹了口气,将剩余的烟捻息,站起身来关掉台灯,披上外套,叫醒门口的值班员,他决定回家。
毕竟,明天还要继续。想不出答案的问题不想也罢,但作为挣扎在前线的老警察,他必须得对手里的每一个案子负责。哪怕,结局不如人意。可是你说,这世上,又有多少事让人满意呢。
香克斯裹紧大衣走进风里,今夜的街道,好似特别孤独冷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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