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索」摆渡人
by 林予君丶
Summary：
三生石上旧精魂。
渡口里影影绰绰，又出现一个人。
那人从雾中走来，和过去的千百个人一样。他看见一个鬓发飞霜的老人，随着距离的缩减，在步伐中渐渐褪色，变成胡子拉碴的大叔，再变成笑容满面的少年。唯一没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从未褪色的漆黑，始终如一的明净。
他踏着水面相迎，波纹在他脚下漾开。
那人没说话，只一直对着他笑，仿佛这河里的水，寂静无声。
他问：“为什么不说话？”
少年做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要说？”
“来到这里的人，都喜欢讲故事，讲他们的故事。”
他牵着少年的手，走到柳树旁坐下，对着月亮。他递给少年一个酒盏，得到拒绝后摇了摇头，自顾自斟上一杯，喝起来。
“悲伤的故事，应下烈酒；美满的故事，应下甜酒；遗憾的故事，应下淡酒。我听过不同的故事，饮过不同的好酒。你呢？你该让我喝什么酒？”
“抱歉啊，我没有故事，”少年向河水舀上一杯，“只能喝这忘川水。”
少年的脸苍苍茫茫，望向天空，却不像在望天空，月光在杯中满蓄，水面倒影他模糊的面容。“为什么？你明明有很多故事。”
少年大笑起来，笑声比往世更鲜艳。“别说我了。你有什么故事吗？”
“我？我只是个划船的，无名无姓，哪来的什么故事。”
“那就对嘛，我们是一样的。”
枯萎的柳枝垂下来，丝丝拂过少年的发尾。他举杯，邀明月，邀青天，邀杨柳，也邀他这位黄泉客。他饮尽杯中水，接着转过头，身体一寸寸靠近他，靠近那张润了酒的唇，直到呼吸与呼吸融在一起，直到闭上眼睛，直到亲吻。小心翼翼，温柔眷恋。
摆渡人吃了一惊——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做过。他只得僵在原地，任少年的舌尖娴熟地侵入，水液渡到他嘴里，苦涩难当。他不知道这忘川之水有这样难喝，千万人的哀伤寂寞作了调剂，浸到嘴里的感觉竟只有淡薄的凄苦，却叫他不见的左眼也不禁落下泪来。
少年抱着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我叫路飞，你呢？”
“我没有名字。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没有。”
路飞撅起嘴。“那就叫索隆吧。「罗罗诺亚·索隆」。”
摆渡人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犹豫。
“索隆，那是什么？”
路飞坐在河岸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大片绿色问。
“那个啊，”索隆鼓捣着酒坛，答道，“是彼岸花。等他们开花，你就该走了。”
“嗯……是吗——”路飞晃着腿，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索隆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放下酒，转身抱住路飞，嘴唇蹭着他的脸，说：“你会忘记我的。”
路飞没应他，只是望着对岸缭绕的云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想吗？”
路飞还是不说话。索隆等了半晌，才听到一些细细小小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仿佛山谷久远的回响。
“你好像很高兴。”索隆说。
路飞又凑过来讨亲，索隆没有拒绝。他知道路飞喜欢这样。他们交换一个黏糊糊的吻，听到路飞说：“因为你在啊。”
索隆被他压在河滩上，月光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将他的轮廓照得更加分明。他看着路飞背了光的身体，红色的衬衫黯淡下来，明亮的眼珠深不见底，好像谁人在这灰色天空作的一幅画，画里有天边从未落下的明月，和不远万里的路飞。
他问：“那我不在，你就不会高兴了吗？”
路飞皱起眉，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当然啊。索隆不在的话，我早就离开了。”
“可你终究会忘记我。”
路飞又神神秘秘地笑起来。他翻过身，侧躺在索隆身旁，捧起他的手咬上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索隆回头，张开双臂搂住他，胸膛紧贴在一起，心跳在静谧的夜里交响，吵闹炽热。他听着路飞绵长的呼吸，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就是路飞兴奋的笑靥。
他晃着他的肩，叫道：“索隆，索隆，快醒醒，花开了！”
索隆闻言站起身，极目远眺，但见这一望无际的忘川里，漫山遍野的鲜红，血色的红，在从上到下的灰中明艳到刺眼。他看得痴了，怔怔地走过去摘下几朵，花瓣立刻在掌心散开，化作根根分明的红线，刹那间杜鹃啼血、离人泪落，哀转久绝。
路飞在身后沿腰拥住他，活泼的声音消失在旷野，取而代之的是无比低落的“我要走了吗”。
索隆想摇头，可嗓子还是残忍地自己答了“嗯”。他张张嘴，还想再解释点什么、安慰点什么，却只能牵着路飞走向河岸，步履沉重而缓慢，好像两片不愿分开的白云。
他们在那棵垂柳旁停下。索隆生起火，舀了河水来煮汤，蒸腾起的水汽在炉中氤氲，他们闻到泪水的味道。他往汤里丢下几丝花瓣，空气中飘荡的气味很快又变得甜腥，他们闻到血液的味道。
他盛出一碗汤，递给路飞，手臂颤抖。所有未曾出口的话都在汤里。
“喝下它，你会忘记这里，忘记前生所有的一切，还有……”顿了顿，他又小声地补充一句，“也会忘记我。”
路飞看着他，“噗哧”一声笑起来，原先忧愁的情绪一扫而空，又是那种难以捉摸的笑容。他接过碗，一气饮尽，喝完后吐了吐舌头，说好苦。
索隆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沉默着走上小舟，解开纤绳，撑起船桨，招呼路飞上船。
“索隆一点都没有不舍得我吗？”路飞坐在船尾，故作委屈地问。
索隆站在船头，一下下划着桨，淡淡地答：“没有。”
路飞自讨没趣，只好探上前来抓住他的脚踝，差点把人拽下船。他攀着索隆的大腿，说：“你骗不了我。”
索隆没有理他，动作却有一瞬间的迟滞。他只是前后划着船桨，在无波的水面一遍遍激起浪花，缓慢而坚定，直到终于抵达那处模糊的出口。
“你该走了。”他说。
路飞腆着脸向他索吻，他却把头一偏，避了开。然而这次，路飞却没有再蹭过来死缠烂打，而是下了船，踏进浅浅的水里，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才说：“那我走了！”
索隆咬紧牙，红着眼眶点头。
路飞转身，没走几步就回过头，问：“索隆会忘记我吗？”
“不会。”
路飞绽开大大的笑容，灿烂仿佛要照彻身后浓稠的雾气。他向索隆招手，高喊一句“再见”之后就转过身，步入那团云雾，再没回头。
索隆看着他，眼看他的身影在雾里褪色、弥散，眼看他的气息衰减，眼看他的脚步萧然，直到踪迹完全隐没在雾中，前往他没有见过的彼世。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的一缕云烟，终究是落了空。而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也在褪色，随着路飞的逝去而褪色。
皮肤在皱缩，表皮在脱落，它们飘落在水面上，碎成微不可察的齑粉——他在衰老。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逐渐模糊的手，又看看雾里路飞的残像，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确实在破碎。心脏在溃烂，好像落木萧萧、腐草成蚀，不断地脱落又消失，空余灵魂，在这忘川寂静飘零。
他马上就要消失。而四下风起，路飞最后的声音也在浮沉中逸散。
“来世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