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索隆的时候,他还未满12岁,理应是还在学校读书的年纪。Mr.1——请允许我用代号相称——Mr.1声称他是个流浪儿。刚回来的时候索隆身体情况很不理想,而精神状况更加糟糕,是那种毫无训练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来的糟糕。
索隆是Mr.1在处理一伙走私药贩时遇到的,那群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特殊性,只当是个鼻子特别灵敏的小孩。但即使这世上真有鼻子比狗还灵敏的普通人,能在验货箱刚打开的瞬间就能分出真假的孩子也绝不会是普通人,只可能是夜行者。
因为那天准备交易的药品是『阿弗利舍』*——我记得乔巴说过山治先生你之前服用过它吧?…对,就是那个能瞬间止血止痛的白色药丸——这种止痛剂是少有的对普通人同样有效的夜行者产物,鉴于其出色的药效,即使存在严重的后遗症,在地下世界依然极为抢手。高需求加上普通人缺乏有效的鉴定手段,一度导致了地下市场里此药品劣货横行。(音译自Afflictio:详情见附录)
当然,箱子里装得其实全是不值钱的糖豆,所谓的验货只是饵,但普通人不割血验货根本不可能发现,索隆却一下子分辨出来了,因此Mr.1才在之后的清洗中饶了他一命,并带了回来。Mr.1的描述引起了我上司——姑且称他Mr.0吧——引起了Mr.0的兴趣,他们想知道这个男孩是否值得培养,而我的任务就是搞清楚他的价值所在。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VCC和各种辅助的手段帮夜行者明确各自的异能。那时大多数夜行者只能靠不断地亲身试验,一点点推测出自己的异能极限。不过这种方法对于当时的索隆有些不切实际,他太虚弱了。我只能采用一些温和派的做法,而这一切的前提在于我能否与他建立起有效的沟通。
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你知道索隆的性格,他不是一个善于倾诉的人。至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再是了。每次我进房间的时候,他都是一个样——双手环臂,背靠墙壁坐在角落里,紧抱着跟他一般高的白色长刀,死也不肯松手。
……没错,典型的防备姿态。
他不信任我,或者我们之中任何人。Mr.1他们的行事风格不少成年人都未必接受得了,我能理解他恐惧并抗拒的态度,但Mr.0不会接受这种说辞,他是个商人,任何行为都要讲求效益,即使是慈善行为。如果一个人不能展现出值得投入的价值,那么这个人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去看望索隆,进展却微乎其微。他谁也不理,过分地沉默,然而那种沉默却不是出于恐惧——在第一个星期过去后索隆就不再恐惧了。似乎他自己找到了某种平复情绪的方式。这种方式是如此有效,以至于他再也不需要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仿佛只需找个没人的角落安静等着…等着那些纷扰的情绪自行腐烂就好。
如果那个时候的我就能发现他的异常,或许还能做出一些改变,但我没有,反而怀疑他可能因为过于强烈的精神刺激而导致了某种生理上的残疾。于是我放弃了继续和他交流的打算,转而开始安排测试。
测试结果显示索隆身体一切正常,还可能是个自然种。不过Mr.0看重的却不是这个结果,而是整个测试的过程索隆展现出的异常高的服从性,无论是怎样的指示他都会准确执行,这让Mr.0非常满意,并立刻决定让Mr.1亲自接手负责索隆接下来的所有训练。
两年后。当我再次见到索隆的时候,他已经从训练中毕业。因为年龄的缘故Mr.0免除了他的纹身仪式,取而代之给了一枚戒指,戒指上的枯骨鳄鱼眼角有三滴黑色的泪。
…你已经知道了,那是巴洛克华克的标志。
……
清早加油站还没什么人,等燃油表上代表满足的红灯亮起后,绿发男人把油管提手放回原处,关好了防尘塞,又转身扯下来油泵计数机打印出来的票据清单,走进了加油站里头的店面。
收银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周日还得穿着一成不变的服务衬衫,心口上劣质地印着石油公司的标志,跟帮派分子身上形色各异的纹身一样,仿佛就拥有了某种归属感。
贴标签是人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活动,有些是强迫有些是自愿有些给自己有些给别人,总之没有人是能脱离标签而活的。只需随便打量一眼,各种标签已经把附属物的属性都给出卖在了脸上,好比商品的说明书,都是高速现代化社会必须的产物。
其实索隆还挺喜欢这种贴标签的行为的,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太过复杂的事情令他头疼,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际关系更来得复杂,标签归类简单易懂,处理起来也省时省力。
老头子手肘撑在窗台上,手边放了杯提神的热饮,正打着哈欠听着跟他年纪有得一拼的收音机里模糊不清的晨间新闻,听到门开的声音也只是抬起眼皮瞧了一眼,便又把注意力移动回了报纸上的拼字游戏。
索隆先是拉开的冷柜上下扫视了一番,试图在包装各异的饮料中找到一个中意的牌子——果汁、啤酒、矿泉水、功能饮品,碳酸饮料,伪装成酒精的汽水和伪装成汽水的酒精,它们都整齐罗列在柜子里,像是一排排等待首脑检阅的海陆空士兵。
不过要是一个国家的军力真如这些饮料表现出来似的,那估计这个国家也差不多该完蛋了,哪有连队伍人员都凑不整齐的大阅兵呢。索隆失望地撇撇嘴,他来得太早,店里还没补充货源,贴着健力士标签的地方空荡荡一穿到底,连着他的心也凉了下来。
他没精打采地随手一抓,然后关上柜门走向熟食柜。这一次没花费太大功夫,塔斯琪的声音还苍蝇般嗡嗡地回荡在耳边,几乎想都没想便拿了培根蛋三明治。
“结账。”
他把食物和票据一同放在收银台上,打开钱包才发现钞票大多数都留给了伊希莉,便取出了信用卡,心里想着是时候该去找娜美要点现金了。
他对个人财物向来不甚在意,银行业务什么的更是一概不知,所以当初便把所有的收入和资料都委托给了精于此道的娜美,现在想来这项决定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重大败笔之一。
另一个重大败笔就是救了某个不怀好意的死娘炮,还不止一次,真是想起来就想剁手。
也许是年龄太大,也许是早起太累,收银员老头子懒洋洋的似乎完全意识不到什么叫做『顾客至上』的商业道理,还带着老花眼镜盯着报纸上细小的方块格子,咕哝了句什么。他猜大概对方是让自己稍等片刻,至少得等解决了那该死的字谜再说。
“…诺斯底教派。”
“啊?你说什么?”
在茫然的视线里,索隆面无表情地开口:“『神明因堕落而降至物质世界,又透过觉醒而从寄生的人体返回到灵界』。此处‘觉醒’提示‘灵知’,既『Gnosis』…诺斯底教派。”他快速低垂下视线,“竖行11——结账。”
老头子这才恍然大悟,匆匆忙忙地放下铅笔和老花镜,清点好了金额,等待顾客签字的时候,笑呵呵地说:“小伙子知道的挺多,不错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为什么见到个人就要被问去哪里。这是什么最新流行的问候语吗?
“阿尔巴那。”
“呦吼,那还挺远的哩。”老头子取下小票和信用卡,笑着递给了已经迫不及待打开易拉罐喝啤酒的男人,“是去会见小情人嘛?”
啪嚓。
啤酒瓶应声而爆,淡金色的酒液洒得到处都是。如果不是那引以为傲的自控力,这一口啤酒妥妥地全都得贡献给了对面沙皮狗似的老脸。索隆一边咳嗽着,一边难得狼狈地接过老头子递过来的纸巾擦干净下巴和手掌,试图辩解却被喉间的酒液呛回了肚子里,反倒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好涨红着脸后退了一步,还不得不板着脸生硬地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这间加油站已经瞬间爆炸了。
幸好老头脾气不错,不仅从杂物间取了拖把收拾干净了一地的狼藉,还安慰地拍了拍僵在原地的男人的肩膀:“没事儿。瞧你紧张的,这有什么呢。别看我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比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都浪多了。”
“不…我真的不是——”
“哈哈,还害羞呢。能让男人大周末不睡懒觉,还穿成这样去跑公路的,除了心爱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呢?喏,这瓶啤酒就算我谢谢你的诺斯底教派喽。”
还是炸掉这间加油站吧。他想,不过在看到递到眼前的啤酒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谢。”他小声地嘀咕。
这笔账得计到伊希莉的脑袋上,什么叫这么穿很好看,他是男的才不需要好看。
靠着摩托坐垫吃早餐的索隆郁悴地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可是一想到方才加油站里发生的事情,温暖就变成了燥热。然后他又愤怒地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某个无聊女警察的缘故,自己根本就不会选择这间加油站,也就不会有之前那堆破事发生,于是他又把憋在胸膛里的闷气怪罪到塔斯琪身上。
而且这个三明治根本就没有那么好吃!那个女骗子。
陆陆续续又有汽车开进了加油站,索隆推着摩托挪到了树荫下,泄愤似的把包装纸揉成一团甩进垃圾桶。他对口腹之欲并没有太高的要求,既不像路飞一样追求量大,也不像娜美一样追求质高,食物只要能够填饱肚子、补充能量就够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分辨不出来料理的好坏,他只是有点懒而已不是味觉障碍。
比如说这个培根蛋三明治,凭良心说其实不差,以速食品的水准而言应该还算是好的了。可惜不幸的是,他之前尝过了真正能称之为『好吃』的三明治。那顿饭彻底提升了他对料理分级的制度,为了体现对某位不知名的厨师的尊重,这种普普通通的流水线产物只好在他心目中被永久剔除出了『好吃』的级别。
看来偶尔娜美还是把钱花在正确的地方么。
索隆小口舔掉了指尖上沾染的面包渣,那天在派对上吃到的三明治可是一点渣子都没有的,一口下去萨拉米的鲜咸与番石榴的清甜,混合着最单纯的小麦与黄油的香气在舌尖上绽放。如果不是那个金毛变态毁了他的食欲,那时他肯定还要再去多拿一盘,实在遗憾。他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刚吃饱好像又饿了。
嗯,这次能活着回来就让娜美介绍那个厨子给他,手艺那么好的料理人不认识一下太过可惜。也许让对方下厨价格不菲,但金钱向来对他是身外之物,大不了多帮娜美跑几趟。
索隆漫无目的地想着,重新戴上了手套,就在他把空掉的易拉罐扔到垃圾桶里,准备返身启程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
下一秒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罗罗诺亚。”
索隆没什么精神地扭过头瞥了一眼,一位穿着西装的光头大汉恰好端着两杯咖啡走出加油站店铺,那一身遮挡不住的硕壮肌肉让人看了就为他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西装感到可怜。他体型一如既往的高大,连索隆这种身材的人往对方面前一站,也都显得小鸟依人了。
索隆双手环臂转过身来,下巴微抬好直视着对方,神态很是高傲:“怎么,失业后转行去坐办公室了吗?达兹先生。”
“还不是多亏了你。”被称为达兹先生的人咧了咧嘴角,却看不出一点笑意,他流星大步的走到距离索隆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危险地眯起眼睛,“他们什么时候把你放出来的?”
“老早的事情。看来你也挺耳背的啊。”索隆说,“拿哈那海港医院的养老设施完善,也许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
“监察会的人这么久都没教会你 ‘礼貌’怎么写吗?”
“真抱歉,我从小就没什么家教。”
“我可以看出来。”达兹冷哼一声,“连嘴巴都不知道擦干净。”
索隆眨了眨眼,微微抿住了嘴唇,果然在某一处舌尖晕开了一点咸味,大概是之前吃三明治时不小心被落在包装纸的白色沙拉酱沾染上的。他懒得用手去擦拭,于是直接用舌头舔舐去了那点酱汁。然后假笑道:“不客气。”
“哼,魔兽就是魔兽,永远都养不熟…我真希望能等到看你和监察会狗咬狗的那一天。”
索隆耸耸肩,扔下一句“做梦去吧。”便不再理会对方,返回摩托旁。
和大多数夜行者一样,达兹是个惯于动手多于动嘴的人,但大概是办公室生活改变了他的不善言谈的性格。如果放几年前,两人早已抽刀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关痛痒的互相挖苦讽刺几句。
毕竟时代不同了,像他们这种前科罗列起来能塞满两麻袋的人一向都是监视的重点,若在监察会的地盘上大打出手就等着下半辈子在因佩尔当的小黑屋里度过吧。他费了那么多力气才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爬出来,说什么也不会想要再进去,想必达兹也是如此。
启动摩托的时候,索隆能感觉得到刺在背脊上的尖锐视线,不过他全然不在意,甚至还大猫似的惬意地伸个懒腰,舒展了下全身的筋骨。把后背暴露给敌人是愚蠢的,然而达兹并不是敌人,已经被彻底击败了的人怎么还能被称之为敌人呢?
充其量,只是个故人而已。
所以他踩下了制动踏板,易燃的淡黄色燃气流窜进大腿下砰砰直跳的心脏里,并输送到战马的全身。树影在风中斑驳,他嗅到了加油站常年不散的刺鼻气味,有些人一闻到就会想吐,可他却挺喜欢的,因为那是自由的味道。
摩托重新奔腾于跑道,前往骑手目光所及的方向,他们都知道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有着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并因此跃跃欲试、躁动不安。
那不是伊希莉以为的敌人,也不是老头子口中的情人,更不是同达兹一样的故人。
道路的尽头,是命运。
……
大多数人对索隆刚加入就能拿到那枚戒指感到不满,之前只有Mr.1有此殊荣,而Mr.1在加入之前已名声在外,索隆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我并不能很肯定Mr.0的想法,他声称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一个人迟早会爬到他应得的地位,那倒不如早点发给他应得的犒赏。最起码省了一笔反复晋升的花费。总之这事儿终究板上钉钉,没得改了。
山治先生,你当过警察,应该多少了解巴洛克华克是做什么生意的吧?对,『跳舞粉』——当然他们的涉猎范围远不止于此,只是跳舞粉最出名——做这一行没有武力根本混不开,而Mr.0之所以能长期霸占阿拉巴斯坦第一毒枭的宝座,与他手下那一圈高级干部的脱不开关系。
高级干部清一色全是夜行者,不同于高级主管,他们基本上从不涉及巴洛克的运营环节,那些都由各条线『长者』级别的人员负责——如此即使死了几个也能很快找到大把替代品——况且很多生意上的事情,尤其是技术性强的工作,如洗钱、制毒一类的,高级干部比之普通人还未见得有优势,反倒有些人因为性格上的种种问题,甚至都没法放出去和人打交道。
Mr.0愿意花重金养这么一群人,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去做人人都可以做的事情。高级干部的常规职能是提供武力及维持稳定:应对反毒势力、打压竞争对手、清剿组织叛徒,排除一切可能影响到巴洛克盈利的不利因素——比如之前的肃清非法药贩,他们的掺假行为提高了『阿弗利舍』的销售成本,这就算影响到巴洛克的不利因素了。
另外也有比较温和的情况,比如遇到一些不便直接动手的人和势力,Mr.0会先派主管和对方协商,谈得拢自然最好,谈不拢才轮到高级干部出场。最后或死或生,总归能达成Mr.0的期望。
我记得很久之前的一个案子,当时有名心理医生出于道德压力,决定违背职业操守向外检举自己的客户,一位巴洛克的高级主管。随后警方动用了大量的人力保护他们一家,以防这个关键的证人被暗杀,他们的防守密不透风,巴洛克毫无动作,在当时几乎所有知情人都以为Mr.0已经放弃这名主管了。
但你知道结果如何吗?在去往法庭的路上,这名心理医生连带着护送他的整个小队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对讲机里传来最后的声音是一群人惊惶失措的尖叫。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我还没说到呢。山治先生你了解证人保护计划,为了保护证人的安全,同时派出多个混淆视听的掩护小队,让外人无法分辨真正的证人所在,这是很常见的手段,对吧。
而在这个案子里,护送当天从证人家中出发的车队共有5组,出发时间与所行路线各不相同,但只有那名心理医生所在的小队无端失踪。如果非要将这种精准归结为意外,那么我可以再告诉你另一件事, Mr.0那天派出去的高级干部只有一人。
她在开庭前两个小时才接到命令,然而两个小时过后就和被起诉的主管一起返回总部了。在那个没有监测手段的时代,夜行者能令普通人所有的准备和防范都变得毫无意义。曾经的巴洛克华克能猖獗至此,莫过如是。
……嗯?你说那个护送小队最后的结果吗?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那名同事的能力是把自己注视的物体的重力方向颠倒,所以我想即使他们当中的哪个人在飞出大气层的时候还侥幸没死,等能力时间一到也……
抱歉,这似乎不是个适合在早餐时间讨论的问题。
我提到这个案子不为别的,只想告诉山治先生,像我同事这样的自然种,高级干部里比比皆是。
我特意使用『自然种』这个词,是为了方便将他们和你这样后天觉醒的夜行者们区分开来。同样是使用异能的人,彼此之间依然存在显著差异——我不单指数值,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难以被具体量化的东西……比如说,道德感。
曾经在庞克哈萨德,有个研究小组在研究夜行者的生理特征时,意外发现将近七成的自然种的大脑与正常人对比存在不同程度的萎缩,这种萎缩不足以造成功能性的缺陷,更多的则是令他们在面临某些局面时更容易做出非道德的、攻击性的利己选择。
我必须要说明的是,这些自然种并非如常规印象中那样,不知同情为何物,恰恰与之相反,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在察觉他人情绪变化上异常敏锐。但察觉是一回事,怎么行动又是另一回事了。简单来说,这些人长于同情而缺乏怜悯——【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不在乎】,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心态。
到底是邪恶孕育异能,还是异能促进邪恶,这些我们还无从得知也不敢妄下结论,但至少十几年前最声名鹊起的那十一个自然种里,包括索隆在内就有7人都在从事不同程度的犯罪活动,他们残酷的行为或许侧面印证了这一比例并非单纯的数据。
也许山治先生你会觉得这些都是我的开脱之词,但曾经阿拉巴斯坦居高不下的犯罪率,还有横行霸道的巴洛克华克,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事实。摆在大多数人面前的问题是社会上盘踞着这样一群有能力,无约束,以及可能性低道德的人,他们所能造成的隐患比你想象中更加巨大,如果不是为了抑制情况进一步恶化,监察会也不会因此应运而生。
【以夜行者压制夜行者】——这才是监察会的成立初衷,一个针对夜行者的全面监管机制。作为阿拉巴斯坦标志性的犯罪集团,巴洛克华克首当其冲成为了监察会的第一目标。可惜Mr.0在这方面非常谨慎,凡是有他亲身参与的违法活动几乎从不留把柄,而且平素身旁还总带着至少两名以上高级干部,令人完全找不到可乘之机。
于是监察会只能退而求其次,从高级干部开始逐一下手。
而索隆,他是所有干部中最年轻的那个。
……
开上环城高速后,车辆明显比市区里少多了,好似没几个人愿意在这样一个明朗的好天气里到郊外散散步,稍微摆脱一下沉闷的都市生活。不过索隆很高兴这一点,因为车辆少就意味着他能够放开手尽情地奔跑,随即又有些遗憾这台摩托的马力不够足,再尽兴也尽兴不到哪里去。
如果说有什么是能让他喜欢上这个国家的,那莫过于绝大多数路段都不限速的高速公路,看在这点儿的份上,连那乱七八糟的道路指示也都变得能够容忍了。就算他的动态视力能够在擦肩而过的一秒里捕捉到指示牌上所有的信息,也一点帮助都没有。因为让他老老实实盯着那堆标志半个小时,还是照样会搞错方向。
反正看也看不明白,干脆就凭感觉跑。结果就因为这种缘由被人频频当成路痴,索隆觉得这种评价对他十分不公平——他才不是不认路,只是想去探索未知而已,说不定那边有不为人知的近道呢。总是循规蹈矩地沿着同样的道路日复一日的行走,难道不十分枯燥无聊吗?
平淡的生活就像空气中的水分,无孔不入腐蚀掉任何坚韧的金属。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侵蚀才最是可怕,还不如直接朝着心口插一刀来的痛快。好似个患了帕金森综合征的病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肢体退化、瘫痪,成为没有别人照顾就活不下去的废人。
他可不想成为那种人,如果哪一天他瘫了、废了,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拔掉维持生命的管子,绝不当个拖累的残废。像布鲁克那样窝缩在坟墓一样的房间里苟延残喘,又能换来些什么?什么都没有。『寿多则辱』就是这么个道理。
哈,说得好像我能活那么久似的。他在头盔下冷冷哼了声。
路面上车不多,索隆还是转上了超车道。左手松开离合,喷射器又一次精准地按照他的意愿把燃油引导进汽缸,配合着制动踏板的换挡,银白色的摩托瞬间加速在黝黑的柏油路上拉扯出一道耀眼的白线。道路如同起伏的驼峰一样鼓起,骑手只能看见远方的车辆消失于蓝色的帷幕,好似它们都被棉花糖般无害的白云一一吞噬。
乔巴肯定喜欢。
念头还没在脑海中诞生,摩托车就载着他冲上了峰顶,仿佛一只奋不顾身的飞蛾一头扎进柔软的焰火中,又仿佛疲惫的旅人倾倒在堆满鸭绒枕的洁白床铺里。有那么一瞬间索隆觉得自己就会这样飞起来,展开双手融化进那片清澄的蔚蓝,他想此刻就算再也不能落地也无妨。
然而事实上却是他既没有冲破帷幕,也没有飞起来。米其林的轮胎像是长了吸盘一样牢牢抓在地面上,一点波折都没有如飞鸟一样平滑地略过了驼峰,这让索隆有些扫兴。他固然喜欢安静,但有时也想要寻点刺激,这种任性完全凭心情决定,就算是弗兰奇也没法满足得了他。
超车道上空旷无比,索隆开的极快。仪表盘上的红色指针稳定在两百左右,虽然它还能再跑快点,不过把车逼到极限的损耗得不偿失,再说他也没有那么赶时间。这个速度已经足够把四周的风景模糊成一长条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大片大片的色块混在一起又浑然天成的自成一派,无需细看,光与影分割的色彩就已经把美凝固在了画纸上,传递到了观看者的心里。
印象派?似乎是这个词。伊希莉给他讲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没仔细听,随她高兴吧。他总是这样想着,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或者干脆不理,她知道他注意力不在她那儿,但她从不在意。
绘画是伊希莉的爱好,有些宿醉刚醒的早晨她会坐在窗台的阳光下画画,画得尽是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有时她会素描裹在床单里不愿起床的他,炫耀似的给瞧上那么一两眼,又偷偷摸摸地藏起。索隆分辨不出来她的水平怎么样,反正觉得还挺像自己的,不过若是真画得不错又何必出去卖身。虽然按照伊希莉的说法,她可是正规经营者,文明点的说法应该叫应召女郎。
【艺术界的婊子,婊子界的艺术家】,她总是这样自嘲地笑笑,在他额头上落下轻吻,然后蹦蹦跳跳地去准备两人的早餐。
伊希莉是个不错的女人,然而风一鼓动,他就不再去想她了。为什么还要想念呢?伊希莉和那些平凡的日子都被他抛弃在了身后,就像那些眨眼间化作后视镜里的黑点的汽车,还有越来越萎靡不振坍倒塌缩的高楼——他们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索隆闭上眼睛,又睁开,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其实如果他想看,他不会错过每一株矮杉分叉的枝桠,每一栋废楼开裂的砖石,每一个擦身而过的驾驶员脸上的错愕。他什么都不会错过,也什么都不会遗忘,所以就让无关紧要的东西停留在模糊不清的阶段吧,这样还更方便他轻易地把它们都抛之脑后,像丢弃掉三明治的包装纸和空了的易拉罐一样。
别抓的太紧,和骑车一个道理,抓得越紧就越容易出事。索隆放松地伏低身子。
比起刻意去铭记些什么,他喜欢让回忆如流水般不经意间流淌而过的随性。他的记忆力不错,就是不怎么爱使用。不过若他想要从那条河流里拾起些什么,那么连偶然停留在回忆背景里的飞鸟绒羽都将清晰如画。
比如这条环城高速,他早就不知道跑过了多少遍,对整条道路再熟悉不过,即使闭着眼睛都能一直跑下去。真的,他早干过这种事了,在十六岁生日那晚——最后他把油门压榨到了极限,当时具体跑得有多快已经难以表述,毕竟速度到达了一定程度之后就再难分快慢,反正在他闭眼的前一刻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越过了三百的关卡。
那个本该让他在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身上长大成人的夜晚,他却把全部的心神都花在了『雪走』身上,圆月见证了蜕变成人一刻的所有疯狂,只有夜风知晓那个晚上从肌肤里渗透出来的灼热汗水。
毫无疑问,这又成了别人口中拿来取笑他的把柄,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但躲在背后讥笑怒骂发泄不满情绪的依旧大有人在。
其实他们太多虑了,以那时自己的语言水平基本听不懂他们口音乱飞的机关枪对话,勉强懂一点的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了,骂人的东西大多数听起来还不都是一个样?翻来覆去也换不出来点新鲜的,他都听腻了,这么没创意难怪一辈子都只能混个百万长者当当。
谁知道,也许这种一成不变也是折磨他的一种手段呢?如果真是这样那索隆不得不承认他们抓到了他的要害,他最讨厌平淡和无聊了。况且这还真没什么解决的好办法,恶意是一只永远杀不死的邪物,越加反抗只会令它越加庞大。若谁想一辈子不受苛责的活着,那除了毁灭全人类可没有第二条路走。
他才不想毁灭全人类呢,否则谁来给他发工资啊。
摩托好似发疯的野马一样飚驰,在常人眼里已经近似于飞的速度,在索隆这里还停留在『快跑』的阶段。有个脾气不太好的驾驶员似乎想要咆哮些什么,但抱怨还没出口骑手就已经在后视镜里看不到他了。
没人喜欢被飞速超过的感受,就像没有人喜欢被抛弃在原地,但他开得太快了,谁都没法追上他的脚步,所以他总是孤单的前行。
索隆摇了摇头,把无关情绪甩出脑海,重新回到了现实里。模糊的印象画作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现代建筑的色块,只剩下没完全抽完新芽的乔木的浅绿与灰褐,空间被速度无限的压缩,色块像是两堵越靠越近的高墙把他禁锢在缝隙里,他甚至能听到墙壁在身后砰砰砰闭合时的声声撞响,仿佛要把人挤压成血肉的酱汁,做成罗罗诺亚三明治。
空间若要囚禁他,那他就突破空间。
又一次加大了油门,胯下的战马发出沉重的咆哮,猛地往前一窜,索隆感到他们仿佛摩西分开红海的手杖,时空化作烈风被神力劈成两半,又仿佛是阿尔忒弥斯圆月弯弓射出的长箭,而他自己就是那破开命运的箭头。
就在他刚准备得意地做个宣示胜利的手势的时候,索隆突然意识到在那一瞬间自己远远甩脱的不仅是身后的空气墙,同时还有示意大横贯公路右行的指示牌及岔路口。骑士颓丧地在头盔下叹了口气,连带着坐骑也都没精打采地小跑了起来,时间和空间逐渐追上了他们的脚步,水滴从画纸上离开,所有的风景又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我没有迷路。拉住战马的辔头,指引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时他想。
这不过是又一次对未知的探索罢了。
…… |